此时他们身处在草棚下面,这草棚就是搭来给农夫们休息乘凉用的。
夏天太阳太毒,有这么个草棚能解决很大问题,过来喝杯水,歇一会儿,攒足了力气继续干。
看似是福利,可地主们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用这样的方式让你更卖力气的干活,一本万利。
“三少爷有什么吩咐?”
张把头还是懂人情世故的,他知道刚才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关,朱传仁可不是朱传文那个笨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张把头,在我们老朱家干活有没有不愉快的地方,提出来,大家努力进步嘛。”
张把头心凉半截:
“这是哪的话,三少爷言重,朱家待俺们不薄,月钱是元宝镇周围最高的,平常管吃管住,隔三差五还赏俺们一顿肉,谁敢有不满,俺第一个削他。”
朱传仁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该把活儿干利索啊?我大哥这个人嘴笨,不会说话,可地里的活儿他门儿清,谁也糊弄不了他。”
张把头额头直冒冷汗:
“这个…是俺管教不严,大家伙儿懈怠了,三少爷放心,绝没有下一次。”
朱传仁轻笑着冲已经开干的农夫们努了努嘴:
“我相信大伙儿的干劲儿,但偷懒耍滑的人哪儿都有,张把头可得帮我们老朱家把好这一关呐,万一要是出现出工不出力,只想拿钱不想干活儿的老油条,我可是要拿你问责的。”
张把头连连欠身道:
“当然,当然,俺是把头,出了问题肯定要找俺。”
“呵呵,好,那我就放心了,张把头去忙吧,我喝杯茶就回。”
“诶!您喝着,您喝着。”
张把头弓着身往外走,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退了能有十几米才站直身子小跑着下地。
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朱传仁给自己倒了碗茶,大口嘬着,就跟他多渴一样。
实际上他是想用这凉茶降降心火,否则他会忍不住教训朱传文一顿,几个农夫都舞弄不住,还当什么少东家。
他不说话,朱传文也不敢坐下,心有戚戚,看着就让人恼火。
“坐吧,杵那儿干嘛啊?”
“诶~”
朱传文应了一声,坐在对面的长椅上,偷瞄着朱传仁,急的抓耳挠腮。
“有话就说。”
“那个,俺就是想问问,那帮伙计为什么怕你。”
“因为我敢杀人,你敢吗?”
朱传文愣住,疯狂摇头:
“杀人?不敢,杀鸡还凑合。”
“所以他们不怕你,这个家,咱爹是当家的,我手里捏着卫队,你呢?有啥?”
朱传文一脸茫然:
“俺有啥?”
“地里那点活儿想弄明白不容易,按理说呢,他们应该服你,可为什么不服你?还不是你格局小,又不让人怕你吗?”
朱传文眼睛都直了:
“可俺也不能找他们打架啊!”
朱传仁眼中透着失望,这个榆木脑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没让你打架,就拿今天的事儿来说,你要是换个解决问题的态度,我保证他们从今以后只服你一个人!”
朱传文依旧不解:
“啥态度啊?”
“别用你的少东家身份压人,他们知道,给他们开月钱的是爹,而我能掌控他们的生死,你要是能抓住一个偷懒耍滑的典型,把他赶走,从此以后谁不怕你?”
朱传文呆住,但朱传仁不等着他开口,恨铁不成钢的说:
“你把你的身份和权力用错了地方,你不应该冲他们耀武扬威,觉得他们是替咱家干活的,你就可以随便拿话刺棱他们。
老大,你记着,语言是最无力的武器,嘴上占一万句便宜,也不如赶走一个人来的有效果。”
朱传仁站起来,叹了口气:
“尊重是靠你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拿话讽刺别人得来的。”
拍了拍朱传文的肩膀,独自往大宅方向走。
话已至此,如果朱传文还想不明白,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别怪朱传仁不给他机会!
…
三天后,朱传仁在老娘的担忧中,还有大家伙儿的殷切关怀下,在深夜带着队伍离开放牛沟,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月,才接近老金沟的范畴。
船大难调头,队伍人多了,必然会拖慢行进速度。
而且这么多人携带着枪支,必须要躲开人多的地方,如果被清兵发现,把他们当土匪剿了,那才叫憋屈呢。
还好现在天儿暖和了,虽然山里气温较低,有的地方积雪还没化,但经过一年来的艰苦训练,这点困难还拦不住他们。
在靠近老金沟50里范围的时候,朱传仁叫停了队伍,冲身后的传武说:
“先在这儿安营扎寨,起火准备吃的,让孔老二过来。
传武干脆利落道了声是,他的性子真是被磨出来了。
这要是换成以前的朱传武,非得问个一二三四不可,搞不好还得自己抢着去。
命令没到之前,所有人按照队列站好,没有任何疑问,当朱传武下了命令,这才各司其职的忙活起来。
大家对于在野外安营扎寨的事情早就熟练了,谁负责什么早有分配,一年来的合作也让大家的配合十分默契,无需指挥官多说什么。
朱传仁背着手,遥望老金沟的方向,面色凝重。
这时,身后传来孔老二的声音:
“三少爷,您叫我?”
“孔老二,交给你个任务,敢不敢?”
他也不说什么任务,就问敢不敢,换个人肯定犹豫,孔老二却想都没想:
“敢!”
“呵呵,搞不好可能会死哦!”
“我不怕死,三少爷,要是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死在土匪的枪下了,我这条命就是您给的!”
孔老二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无比认真的说道。
“好了,没那么严重,你的小命自己留着,我要来没用。”
孔老二嘿嘿一笑:
“好嘞,我先替您留着。”
玩笑过后,朱传仁轻声道:
“老金沟就在前方,我需要你替我过去打探虚实,有多少清兵、有多少土匪,掌柜的、把头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摸清楚了!”
孔老二很机灵,立马反应过来:
“您让我混进去当眼线?”
“对!你就说自己是附近的村民,听说这里有金场,就想过来赚点钱,碰运气!”
孔老二点点头:
“那我怎么将信儿传出来?”
“我会让兄弟接应你,等会儿我给你画个图,每隔一天的晚上入夜后,在乱坟岗后头碰面,如果出现意外来不了,那就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
孔老二仔细记住,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进去以后一定要机灵点,谁的话都不要信,感觉不对先跑路,朝咱们现在的位置跑,听懂了吗?保命要紧!”
朱传仁训练出这只队伍不容易,他可不想让任何一条人命折在这儿。
“诶!您放心吧,遇到危险我肯定跑。”
“这就对了,去准备吧,一会儿吃饱喝足你就出发。”
“诶!”
孔老二应了一声,回去帮着忙活了。
朱传武刚才一直在身后听着,自然知道了朱传仁的安排。
“孔老二那小子能行吗?”
“他的综合实力不是最强的,但脑子最活,反应也快,这种事只有他能干。”
朱传武微微点头:
“俺知道了,那接头的事儿?”
“让老谭去吧,他年纪大,性格稳重,身手枪法都算上乘。”
“我叫他过来。”
“不急,先让他们吃完饭吧。”
今天的伙食是煎饼,还有路上抓的野味儿,这个年代东北的深山老林里全是宝贝,傻狍子随便吃,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野兔遍地走。
否则关内的人也不会想着往关外跑,就靠这些物产也饿不死人。
不过傻狍子这种野味儿,对于朱传仁这种从现代社会过来,吃过好东西的人来说,属实没什么太大吸引力。
非要说的话,他觉得活着的狍子比死去的狍子有意思多了。
这东西的大脑天生缺根弦,有种蠢萌的小可爱,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狍子就是天生好奇心特别强的动物,换种说法也就是狍子对危险的敏感性很差,所以往往导致自己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
就拿朱传仁他们抓到的这只狍子来说,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大喝一声,狍子非但没有走,反而主动跑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就被逮住了。
狍子不怕人,也不怕光,有的动物看见光,尤其是火光躲得老远。
可狍子和飞蛾扑火一样,看到火把,会情不自禁凑过来,认为这光给自己照明了前方的道路。
总之,这玩意是生生把自己变成保护动物的,真的跟人没关系。
而且狍子肉也不好吃,吃肉讲究的是个嫩字,无论怎么个吃法,嫩都是关键。
但狍子肉天生发柴,身上几乎没有肥肉,甭管你是烤、是炒、还是炖,主打的就是一个塞牙。
最可惜的是,这货的肉自带膻味儿,如果没有好大厨精心烹调,靠各种佐料来加成,普通人来做很难祛除那股膻味儿,又柴又膻,能好吃才怪。
但除高斌以外的队员们倒是吃的挺香,也是,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以前吃饭都成问题,现在能吃上肉了,谁敢挑剔?谁能挑剔?
朱传仁用煎饼卷着狍子肉和大酱随随便便犒劳了胃口,便一个人进了帐篷。
这帐篷是去年入冬前,魏春芳带着鲜儿亲手赶制出来,质量杠杠的。
没多时,朱传仁走进帐篷说道:
“三儿,老谭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
他出去把老谭带进行军帐,自己守在外面,不让人接近。
“三少爷,您叫我?”
朱传仁微微颔首:
“老谭,你是咱们队伍里年纪最大的,是吧?”
说是最大的,实际上也才27岁,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巅峰期。
“是!”老谭性格稳重,淡淡的应了一声。
“嗯,所以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有个重要的任务,我想交给你去做!”
老谭点头:
“您尽管吩咐就是!”
朱传仁迅速把布置给孔老二的任务说了一遍,随后看着老谭道:
“我给你的任务就是每隔一天去接头,期间你不但要受累往返老金沟,可能还会面对清兵和土匪的围追堵截,危险程度一点不比孔老二低,你有信心完成吗?”
老谭身子一正:
“三少爷信得过我,我肯定不让您失望。”
“好,稍后找我来拿地图!”
“是!”
老谭出去以后,朱传武进来问道:
“三儿,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不出意外的话,7天后吧,宜早不宜迟。”朱传仁若有所思的说。
“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嗯,开始行动以前,要尽可能采用无声攻击,带人多赶制弓箭吧,咱们这次带出来的箭矢不多,多做点,有备无患。”
朱传武点头:
“好,俺带人去准备。”
他把枪斜挎在肩上,看起来很有当兵的范儿。
“等等,还有个事,你带几个兄弟,等会儿拿着我给你的地图,去摸清楚土匪的老窝,位置在哪,有没有暗哨,大概有多少人,武器情况如何,别着急,宁可放弃也别暴露。”
朱传武狠狠点了下头:
“交给俺你放心!”
“嗯,巴豆带了吗?”
朱传武咧嘴笑道:
“带着呢,这可是咱的秘密武器,走哪带哪~”
“呵呵,好,要是抓住机会,就请他们吃巴豆,能拉死几个最好!没有就算了,别冒险。”
“你就瞧好吧。”
朱传武带着任务出去了,朱传仁收起笑容,目光深邃,训练了一年,成败在此一举啊。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老金沟和一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否则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们只有50个人,虽然战斗力这方面,朱传仁自信不弱于清兵和土匪,但战争瞬息万变,哪怕是这种小规模冲突,随随便便一个意外,就能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但这种事他也控制不了,毕竟他既不是上帝也不是佛祖,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老天爷给自己这个气运之子来点buff加成吧。
天渐渐黑了下来,营地里篝火旺盛,照的人脸通红,也赶走了春夜的微凉。
兄弟们围绕篝火席地而坐,时不时有人起来跟警戒的兄弟换班,一切井然有序,甚至不用人指挥便自觉完成。
如果让关内那些练兵的大老爷们看到这一幕,一定能惊掉下巴,如此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