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希望今年能是个好年景,日子能好过一点。”
就在新旧交替,元旦初临之时,直隶之地,很多百姓还在祈祷上苍,让自己能在崇祯朝风调雨顺,多收两斤粮食。
……
转过日头,
朝廷上下的文书记日,总算以“崇祯”开头了。
而元旦大朝当日,朱由检在接受了群臣山呼万岁,俯仰叩拜后,便将此前商议好的“元年大事”,正式传达给了百官众僚。
在这样的日子里,宣布自己登基后第一年的政策,是很有意义的。
大朝会上,虽然有些人如丧考妣,但也没能耐跟天子对着干。
因为今天,
朱由检除了由锦衣卫拱卫而来外,奉天殿周边,也有武威赫赫的勇士营矗立着。
从四卫营抽调人手之事,进行的很快,也十分顺利。
毕竟同为天子亲军,勇士营的待遇如何,四卫营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更有甚者,还有传言,天子要在年初放出去一批宫人。
对于其中未婚配又家中有异难回的宫女们,还有额外的政策,那便是能安排其同勇士营的士卒相看,若双方合意,便能婚配。
男的继续给天子当兵打仗,女的可以去皇庄中找个活计做,得假时,夫妻两个自然可以相会恩爱。
这样的传言一出,羡慕的四卫营士卒更加眼红,就差喊出“天子偏心”了!
只是如此大不敬之语,他们到底不好说。
所以竞争起勇士营编制来,便更加用心努力。
谁让四卫营同在御马监管辖之下,跟勇士营最初情况一般无二呢?
苦啊,
拼命也得过上勇士营的好日子!
因着有勇士营的例子实打实摆在眼前,故而新选入的原四卫营士卒,在操练上,比起最初的勇士营还要注重精神。
毕竟当初勇士营初整顿,一切都还只是朱由检在给他们画饼,做什么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来。
新来的却是只要努力,就能立马大口吃上热乎饼的!
如此,
两千人的将士,穿着鲜亮的盔甲,气势十足的将奉天殿全部包围起来,直接让群臣不敢乱吱声。
东林党那边,
钱龙锡已然自保起来,才不想因为他人,而连累自己。
谁让东林虽为党,实际上就没有一个正式的纲领核心,整个就是鱼龙混杂的状态。
加上党争多年,有魏忠贤的阉党摧残,使得东林党为之“脱胎换骨”——
此处指的是,
真正敢说话,的确有正气的,大多被整死或者被贬斥。
残留在朝堂上的东林党人,多数是混进党争漩涡中,趁乱索利的肉食者。
所以钱龙锡身为党魁,带头自保,也说不上意外。
自家性命富贵,到底比东林党重要嘛!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瞅着天子好像的确要做大事的样子,便蜷缩起来,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而有些心思单纯,想要对天子开设大明朝第一次“制科”,表示不满质疑之臣子,也在出列之前,被旁边同僚拉住了袖子。
他们才吃了天子的饭,哪里能掀天子的桌呢?
左右堂上之人都已为官,那些新科进士有多少,又通过什么考试进来的,关他们何事?
愣直的家伙这才反应过来,想着天子的确恩遇大臣,这新年大朝,就不要让天子生气了。
朱由检对这新年之初,便满是和睦的氛围极为满意。
下朝之后,便有数道提前备好的圣旨,从内阁发出,传达四方。
先是按照去年之经历,对内阁人数进行些许调整——
首辅黄立极并次辅施凤来一同“告老还乡”,李标为老成持重且不涉入党争之人,被拜为崇祯朝第一任首辅,刘鸿训升为次辅。
虽然大明朝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传统,更别说将吏部天官任为首辅了,然朱由检用人不疑,思量一阵后,还是将李标推到了这个风口巨浪之上。
毕竟在天启朝老臣的基础上,唯李标中正不移,素有威严,能震慑底下的有心之人。
其次,援引六部中毕自严、徐光启入阁,袁可立就任兵部后,当前往登莱坐镇,故而受封太子太保,并未入阁。
剩余如周道登、来宗道等人,则先不做处理,左右这些人只会唯唯敬上,令示人以糊涂虫之貌,也不愿给自己惹麻烦。
之后,朱由检便下令,让新朝内阁按照去年年底若核查之官员经历,写出升迁贬免的条子,由自己批复后,便即刻执行。
由此可见,
崇祯刚至,天子严考成之决心,已经展露无疑。
至于六部,则各司其职。
吏部仍考百官之经历,户部则要在三月之内,完成对直隶地区的庄田清查,并且分发土地给无地困苦之百姓,力求赶上春耕。
另一边,朱由检又让工部配合户部,对历年之账进行查阅,狠狠整治工部历来之贪腐问题,继续节流的同时,好让徐光启更加得心应手,研发新式火器,提拔更加可靠之工匠。
而工部在自家后院起火的情况下,还要对直隶地带的水利进行大力修整,做到“天时不足,人力补之”,让崇祯朝头一年,直隶百姓能有个好收成。
若是其中表现出色,又被户部查出了些问题,那量其功劳,朱由检可许他们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但若阳奉阴违,仍旧出工不出力,一旦查处,便两罪并罚,流放起步。
兵部则是清点直隶卫所之现状,不过朱由检既然挂名督办,也不怕他们如何,直言不止兵部要去,他自己也会带着人去,吓得田吉阎鸣泰这两个兵部堂官腿都抖了,顿生尿意。
刑部要清查历年以来,地方所呈之诉状,要知自神宗怠政,大明朝很多方面,是停滞不前的。
依大明律,若要处斩罪人,当有天子画押,偏生天子连大臣奏疏都不管,哪里还会去看人命官司的文书?
故而有些人物,在万历朝进了监牢后,至今还没有放出来。
而天子的这一番命令,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则是透露出了另外消息——
天子,
要对阉党动手了!
毕竟近来之案件,有不少跟阉党有着关系。
谁让阉党名声更差,做事更不讲究呢?
东林党关系遍天下,若有情况,自然会有士林中人为之遮掩,可阉党那边却不尽然。
文官们恨不得把阉党所做的桩桩件件都翻出来,对着所有人嚷嚷出去,以阉党之恶,烘托出自身之忠良。
他们为此沾沾自喜,
却不知道,
天子虽为党争苦恼,却未曾将党争视为治国之大事。
东林党们且先欢喜,
等以后查账查到江南,他们就笑不出声了。
而身为刑部尚书之一的薛贞对此极为爪麻。
他唯擅书法,凭借为九千岁立祠书碑的功劳得以幸进,论做事断案,实在没什么经验。
另一位部堂苏茂相则是心生意动。
他是有意做一番事业出来的,奈何年事已高且此前朝堂混乱,自保尚艰苦,根本无力发挥。
眼下天子条理清晰的将事吩咐下去,想来是胸中有谋划。
既如此,何不搏一搏,以得圣心在怀,天恩垂怜?
礼部那边,则是要负责制科之事。
相对来说,礼部做的倒是最少。
因着制科之设,在于朱由检想要搜罗自己所需之人才,又是大明朝的第一次开办,故而诸事种种,皆由天子来定,礼部只要按着圣意去做便好。
而初初梳理了下京官后,朱由检又对勋贵们吩咐道,“朕年少登基,于宫中无有陪伴。”
“勋贵之家但有年纪相仿之少年,可送入宫廷,留一二为朕左右相伴!”
此话一出,其他勋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英国公张维贤便迅速叩首谢恩,“老臣谨遵圣意!”
有了这么个勋贵长者带头,其他人也迷迷糊糊的跟着下跪谢恩,转过头才有空思考,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少年郎,那性子配不配送宫里去。
咦,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天子怎么突然对自个儿这么好了?
勋贵和贪官们的最大不同,大概便在于他们比之更加没有警惕性和智慧了。
毕竟当官不可世袭传承,故而历来贪官,都追求在自己一代之内,妥妥贴贴的将自己家族捧起来,攒上三代人的富贵。
他们除了要钱之外,还要安全,不然事情败露,抄家也就来了。
故而文官贪财,手段极多,也较为隐蔽。
勋贵要钱,则是明强多一些。
谁让勋贵们能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面肆意吃喝呢?
有老祖宗的功劳罩着,天子即便要惩处,也不敢下令抄了勋贵的家,甚至大明朝还有明确的律法,对待皇亲国戚等勋贵,还要减少惩罚。
才死没多久的许显纯,被砍头时,还在叫嚣着他祖母的公主身份,不当如此,恨不得喊得太祖死而复生,为自己做主。
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勋贵做恶少罚,且世袭不断,使得他们平时实在懒得动脑子。
一个个的,着实同豚彘一般无二。
他们甚至意识不到,天子刚刚才讲的清查庄田,并非以示新朝雅政的作秀,而是真打算强硬执行的。
只有张维贤和寥寥数人琢磨清楚,并且打算以送小子进宫,为天子祈福为理由,抛售出一批田地,免得查出来的数字太过分,让天子为难自己。
对着勋贵官员说完具体国事,朱由检又礼部去办了追谥熊廷弼,以及奉景帝入太庙之事。
为景帝上庙号,并且让于谦陪祀太庙之事,在大明朝实在太有影响力了。
朱由检又是想借着这事,来彰显崇祯天子同先帝们的不同,故而除了追谥于谦之外,其他相关之事,在阁臣的建议下,拖到了元年才正式处理。
以景帝临危受命,在位时击退瓦剌且八年治理,使天下安定之功劳,上庙号为“中宗”,示中兴之意,并以于谦陪祀。
这一君一臣,总算在崇祯元年,于太庙中再次相见。
也不知英宗在天之灵,看到后辈竟然为自己恨之入骨的弟弟上了这么个好听的庙号,还把自己下令弄死的于谦也搬了进来,心中是何感想。
实际上,以英宗之“功绩”,若朱由检有武宗那般的跳脱,有世宗那样的执着,指不定会把也先抬进去,给这位祖宗当陪祀。
可惜,
朱由检都恨不得把这位从太庙里拖出来了,哪里会如英宗的意?
至于追谥熊廷弼,则少有人在意。
毕竟一武将而已,
他传首九边也好,平冤昭雪也罢,总比不上于谦进太庙对臣子的刺激。
唯有一工部主事,名徐尔一者,听闻此事后跪拜叩首,热泪盈眶着谢天子垂恩。
朱由检好奇问他,同熊廷弼有何关系,怎么如此激动。
徐尔一则是道,“臣同熊飞百无有关联,只是同为朝臣,常思其驻守辽东之功,实为国之栋梁!”
“飞百死,臣心中甚是可惜!”
“今日见陛下知人之功,赐人恩谥,一时高兴,故而失态!”
朱由检点点头道,“你这样情态,可称是大丈夫了!”
“对大明有功的官员,都当为人所铭记,而朕所德行浅薄,无甚才能,却也愿使天下英才,不为朝廷所负!”
他扫视群臣,对他们嘱托道,“新朝既立,当有改天换地之气魄!”
“你们好生做事,朕必不做薄情寡义的君王!”
语罢,
正旦大朝,便宣布结束。
而在此朝会之后,
家家户户门前的烟火气还没有消散干净,刚刚步入崇祯朝的官员们马不停蹄的忙活起来,几乎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
没办法,
有吏部盯着,
有天子盯着,
还有藏在暗中不断观察的锦衣卫,
他们敢不辛劳?
毕竟天子自打开了朝会,将话放了出来后,就不怎么坐宫,而是更频繁的带着两千勇士出巡京郊。
每每看到那些装备精良,人高马大的士卒,纵然文官历来鄙夷丘八,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而朱由检之所以大加巡视,也是为了给户部查田站台。
古来能大肆兼并者,必然权势在握。
这般人做事,又素来不怎么重视法度和朝廷。
毕竟要真尊重,
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那么多田?
所以去年年底毕自严亲自率队清查京中资产,就遇到过不少意外——
有半路上遇到混混劫匪的,
有刚出发便发现马匹受惊,差点将人摔落而死的,
更有查出来东西,转头就被人拔刀威胁的。
好在毕自严早有准备,都请了着壮士随行,若还不行,朱由检出发前有亲令锦衣卫为援引,一旦户部有人因此受伤,那某些人全家都不得好过。
而这次清理整个直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那些兼并之权贵,从来就记吃不记打。
他们只知道东西到了自己手里,从来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前车之鉴再多,在贪心驱使之下,该有的蠢事蠢人,仍然会源源不断。
朱由检不愿同那些人浪费时间,干脆在拉练巡视的同时,就地将事情解决了,连锦衣卫都没动用多少——
想来锦衣卫都没想过,
天子亲军会有一天,来跟自个儿抢活干!
加上曹化淳回来之后,便掌了东厂事务,正迅速上手,肉眼可见又要再得天子信任,骆养性为此急得嘴上起了火泡,更大手笔的驱使下属,要去侦查暗访,立下功劳,好笼住圣心不移。
于是就在各家勋贵将子弟送入宫中,朱由检正打算前去京营,进行第一次检阅时,骆养性便奏报道,“陛下,成国公朱纯臣暗发大不敬之语,且派人殴打了户部去查其庄田的吏员。”
朱由检面不改色,仍给自己调整穿戴,扎紧革带同箭袖。
“朕知道了。”
“曹化淳,你带着人去请成国公进宫,且让他一个人等着。”
“既然敢派人殴打朝廷官吏,想来是气性上头,无法自控了,你想点办法,让成国公冷静些。”
曹化淳恭敬道,“老奴明白,成国公进宫之后,自己就会想明白的。”
于是朱由检走出乾清宫,赶去京营驻地。
而骆养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化淳安排内官去传唤朱纯臣。
……
啊,这!
明明是自己举报的啊!
骆养性抿了抿嘴,想要趁着旁下无人,同曹化淳聊上两句,亲切一二。
结果曹化淳微微含笑,并不跟他答话。
“指挥使安心为天子办事就好,天恩如何,要依圣心,不要想太多了。”
新任的东厂秉笔太监掐着自己手里的拂尘,转身就继续去审王体乾去了,末了还要去关心下魏忠贤,让他别突然想不开,从病床上爬起来自了尽。
这人要没了,
皇爷应该是要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