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艺术设计考试开考后一小时十二分钟。
直到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一小片纸张时，他仍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那些曾经困扰他、追逐他、勒索他、甚至一度以为会毁掉他一生的东西，居然就随着这张小纸片跨过重重围堵送到了他手里而顷刻崩塌。
宝贵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悄悄走过，每一次教授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略过他的背影，他都能感到自己手心正在因为紧张而分泌着细密的汗水。
考试时间即将结束，被他自己答得满满的卷面上只剩下了最后一道至关重要的设计稿需要呈上。现在只需要偷偷看一眼他的朋友们给他传递过来的答案（不，那甚至不是一个答案，而只不过是一个可供参考的关键词罢了），他就能够顺利完成这张卷子、为这场在这所学校里不说后无来者也至少前无古人的“作弊”永远地画上句号。
但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艺术家特有的灵感让他忍不住想任由它随着面前的纸张展开想象的翅膀、在幻想与真实的边境随处翱翔。他想到了窗外金色的阳光、想到了家里对他继承家族的要求、又想到了那个女孩——那个犹如神明降世一般拯救了他的一切的人。
*
前一日。
三人在校园的角落里避开监控聚在了一起，西尔维亚拿出一张她精心绘制的考场座位分布图，他发现上面已经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各个关键位置。
“阿尔文，根据你的准考证我计算出那天你应该是这里，3号考场第三排中间靠窗的位置——你很走运，这里视野最好，我们也最容易接应。”
当然还很方便在必要时候随时随地对证物毁尸灭迹。
她指着图继续说道，“我已经提前申请了监考后勤组志愿者，到时候能够合理出现在考场附近，负责在考场外望风。我必须首先强调这一点，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我会立刻发出信号，阿尔文，到时候你必须将所有设备关闭、最好能尽可能原地销毁。
然后，诺斯维斯特同学，你的钢琴课考试与阿尔文的考试时间相近，到时候可以由你负责把信息通过琴声传给阿尔文。”
西维记得薇莉安娜是专业的大提琴演奏家，她相信哪怕临时更换曲目钢琴课的考试对于她来说也一定不在话下。
当然，她完全没有考虑阿尔文会不会是个音乐白痴听不懂琴音这个问题——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那还投机取巧做什么，他还不如直接坐在那里等死算了。
“提问！”
主动登上这艘贼船的薇莉安娜没有质疑西尔维亚的安排——毕竟她自信对她来这样的天才来说，这不过是一项简简单单的任务——却有一点她感到怀疑：“我的考试时间并没有与这位同学的考试时间重合。”
他们前后有着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即使薇莉安娜能够提早来到教室准备，但她也不可能提前摸到考试钢琴。
“这你放心，”他看到西尔维亚的脸上浮现出了今日第一次的胜券在握，她双手抱臂话语间尽是傲然。“在你之前的学生我已经按照某种排列进行了安排，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薇莉安娜，你的号码将是第9位——大概时间为开考后第二十分钟。”
即使西尔维亚并没有同他将这个计划说的过多（他总有点疑心西维其实微妙的有点嫌弃他的智商），但他也基本明白这个设计的巧妙之处。
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西维会先通过潜入档案室（“诶？这里一路上居然都没遇到多少怪物啊我们运气真好～”“fu**！这里怎么都找不到那小子的档案啊？”“诶呀你快点再找找，实在不行随便找几本怪物们要来了啊啊啊啊啊”）拿到任何一本与这场考试有关的学生档案，之后找到关于这一次考试的信息进行记录。
再由同样精通乐理（“普蒙托利同学居然是擅长小提琴呢。”“……怎么，很奇怪吗？”“啊这倒不是。我只觉得像您这样的人，小提琴真的很契合您的气质。”）的西尔维亚花费一点点时间翻译为另一套密码（他当然需要背下来这本独创的密码本），再谱成一支曲子。
*
阿尔文艺术设计考试开考后十五分钟。
不远处的音乐教室里开始隐隐约约传来钢琴的声音——坐在位置上的阿尔文能够在前奏响起之时就听出这是哪首曲子——只要他听到了那首奇特曲调起手的曲谱，他就能够立刻明白自己下一秒的行动。
而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伪装乖小孩的西尔维亚特地在走廊巡查时偷偷在琴室门口做了一个小手脚。
“……你刚才装作给下一位同学开门顺便安装的是什么东西？”
西尔维亚今日一身整洁得体的深蓝校园制服，为了能够获得老师信任，允许接近自己想要得到的位置，她甚至都一丝不苟地穿好了配套的校徽和制服鞋袜。
觉得自己为了赢得赌约实在是付出良多的西尔维亚在四下无人时终于垮下了那张一直对其他人表面上笑意盈盈的脸，靠在墙上满意地听着室内的声音隐约放大了一点。
而更妙的是这一点声音的差值是她精心调控试验过的数值，她相信这一点点差距只有从刚才起就一直待在这一侧走廊上的人才能够察觉，而从刚才起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巡查的学生在她提出要求之后就全部莫名其妙地主动去了另一侧转悠。
……怪事。
不过倒也方便，情况紧急，西维就没再过多纠结此事。
“只不过是一个小东西罢了，是我昨晚用你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东西耗费了一点时间做出来的道具。它在安装之后能够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当这些声波的频率与房间隔音层材料的固有频率相匹配时，就会引发一种共振现象。
在这种共振状态下，隔音层材料内部的分子结构会因受到强烈的周期性外力作用而产生剧烈振动，在逐渐累积并放大后，最终导致隔音层材料的结构出现松动、裂纹甚至破碎，从而破坏其隔音效果……”
“好了好了，你不用继续说了，我懂了我懂了。”
托奈莉立刻打断西尔维亚的施法，岔开了话题。
*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琴音的变化一无所知。至少从一开始就有心于此的阿尔文就不在此列。
当一段陌生的曲调隐约响彻他的耳畔时，“来了！”这一想法爆炸性地绽开在他的大脑。
他的笔尖早就停在了草稿纸上准备书写，他一边快速地运转大脑分析着这支乐曲一边在纸上快速地记录，明明在如此繁忙之时，这位作为一个艺术世家出身的少年却还是忍不住惊叹道，真不愧是那个少有才名的普蒙托利能够写出来的曲子。
即使只不过是一首用时短暂、只为传递信息所谱出的乐曲，也是如此独特。
这支旋律并不如寻常谱子一般对情感逐渐渐进，它从开篇第一个乐符开始就是如此的狂野而奔放，是一场如同其主人性格特质一般的狂风暴雨，嘀嗒噼啪的雨滴所带来的阴暗潮湿在一瞬间就席卷了整个金碧辉煌的音乐厅。
音符们似乎随之化作了狂躁的怪物，它们在黑白琴键间肆意跳跃，撞击、怒吼、撕扯——高音区如同那锐利无比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黑暗的深渊；而低音区则似滚滚雷鸣，犹如从地底深处传来，震撼着每一寸听者与奏者的心灵。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琴音中，所有听众意识似乎都被被彻底撕裂，所有的理性、逻辑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本能的悸动与狂热的追求，在这混沌的音符世界里无尽地徘徊。
然后，音乐又突然变得宁静而空灵，如同一片被暴雨洗涤过的天空，清澈而透明。音符们此时终于再次温柔了下来，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于琴键上轻盈地跳跃。
最终，琴音渐渐消散，如同一缕轻烟在风中消逝，只留下一片无声的寂静。
一曲终了，穿着演奏服的薇莉安娜在椅子上有些艰难地稍微平复了些自己此刻激烈震动的心跳，在满屋考官的注视下缓缓站起，向着对面深深鞠了一躬。
考官们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云霄。
*
阿尔文艺术设计考试开考后四十五分钟。
在另一间教室，阿尔文刚刚停下狂草的笔记，就发现自己面前勾画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被一位突然闯进教室的监考人员死死按住。
看着对面人冰冷的眼神，预演此场景数日的阿尔文发现自己事到临头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位监考官缓缓咧开了嘴角，脸上勾勒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他轻轻摩挲着这张草稿纸。
“同学，我看到你的草稿纸上似乎已经写满了，我给你换一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