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柴房,满心的羞愧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重重地躺倒在那硬邦邦的床板上,本想着能睡上一觉,把满心的烦恼暂且抛诸脑后。可身子刚一沾床,那些放榜时旁人的欢声笑语就像鬼魅般钻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清晰地记得,当自己的名字在榜单末尾映入眼帘时,周围投来的那些异样目光,仿佛无数利箭,直直刺进他的心。这一刻,仕林二十年来积攒的自信,似乎瞬间崩塌了。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空旷的柴房,孤独地坐在床边,愧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的仕林,此刻已被失败的阴霾完全笼罩。本以为胜券在握,能在科举中大放异彩,可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榜单上的最后一名。
仕林深吸一口气,掏出身上所剩不多的盘缠,脚步虚浮地走出柴房,朝着客栈外走去。
街道上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那些高档的酒楼里,坐满了中举的士子,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同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荣耀,整个场面喜气洋洋。
而仕林却像是误入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除了那些同样落榜的人,似乎就只有他满脸愁容,满心郁闷。他甚至不敢踏入那些满是举子的酒楼,只能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里满是惶恐,生怕被人认出。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街角一处偏僻静谧的地方,终于看到一家酒肆。酒肆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老板和伙计都在屋内打着盹儿,发出轻微的鼾声。
仕林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冲着店内高声喊道:“老板,来一壶酒!”
老板闻声,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迎了上来:“喝什么酒?要菜吗?”
仕林看着高大威猛的老板,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小声说道:“一壶清酒,加两碟小菜。”
老板随意地在账本上划拉了几笔,扯着嗓子对店内伙计喊道:“没听见吗?清酒一壶!小菜两碟!动作快!”
不多时,伙计便端着一壶清酒和两碟小菜,稳稳地摆在仕林面前。仕林接过酒菜,便开始独自喝了起来。每喝一口酒,晨间放榜时的场景就在他脑海中浮现一次,一来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究竟喝了多少壶酒,仕林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趴在桌上,就这样度过了一整天。
临近傍晚,一个轻柔却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传进仕林的耳中:“这位公子,何以在此借酒消愁?”
仕林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在那若隐若现的视线里,一个身姿曼妙、声音轻柔的女子正站在眼前。
仕林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看个清楚,可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摔倒在地。就在他吃痛,正揉搓着摔疼的腿脚时,面前的女子快步上前,伸出柔软的双手,轻轻将仕林扶起。随着女子靠近,一阵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仕林猛地一惊,瞬间清醒了几分,凑近一看,心中猛地一颤:“莲儿?”
碧莲微微垂着眼角,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随后手上使了些劲,将仕林扶到桌案旁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轻声说道:“醉酒伤身,独酌更添愁绪,哥哥何以在此?”
仕林低垂着眼帘,举起酒杯,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和落寞:“哎……我自诩天资聪慧,自命不凡,本以为今科取士,势在必得,然却名落孙山,省试末尾,实乃我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如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之理,落得如此下场,也可谓是咎由自取。”说罢,仕林又仰头饮下一杯酒。
碧莲见状,急忙伸手想要阻止:“哥哥岂可自暴自弃?”
仕林一把夺过酒杯,再次斟满,接着说道:“莲儿你有所不知,我自幼便冠以‘文曲星’之名,曾励志考取功名,十数年寒窗,一日未曾废止,自问学识不说冠绝天下,也可谓独树一帜,不仅父母家人对我翘首以盼,陛下和建王也对我寄于厚望,然眼下我却……我对不起他们,我也对不起你,莲儿……我……让你们失望了……”
碧莲隔着桌案,握起了仕林的手,眼中含泪道:“哥哥此言差矣,莲儿从不期望哥哥会有何成就,莲儿知道,哥哥曾为姑母放弃了许多,但如今姑母已然得救,哥哥也不需再有负担,莲儿只愿哥哥能平安幸福便好,相信姑母姑父也当如此,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哥哥又何须自责呢?”
“莲儿你不明白!我许仕林,曾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然以我之才学,如何施展抱负!如何报答陛下、建王的知遇之恩!”仕林言辞激烈,羞愧难当。
碧莲看着伤心欲绝的仕林,心中不免涌起一丝怜悯,她缓缓走到仕林身旁,俯身环抱住仕林,轻柔道:“哥哥乃大丈夫也,不可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在莲儿心中,哥哥是真正的大英雄,虽然此次考试仅得末尾,但哥哥并未彻底失败,仍可参与殿试,只要哥哥有心,必能高中,状元及第!”
仕林缓缓仰起头,望向碧莲道:“可自古以来,尚无人可在省试末尾,考取三甲之名,更何况是状元、榜眼、探花……”
碧莲将头微微抵在仕林的脑袋上,抚慰道:“亘古未有之事,那正可由哥哥来创造先例,即便未得,竭尽全力,不留遗憾便可,即便以举人身份,亦可入仕,为县丞或为巡检,皆是为民请命,造福一方,莲儿信哥哥,哥哥也要振作起来!”
仕林闻言,如沐春风,碧莲的话让仕林再度燃起了希望,正如碧莲所说,自己仍可参与殿试,只要自己尽力而为即可,不必过于在意得失,即便为县中小官,也可一展抱负。
随即仕林微微挣脱开碧莲的怀抱,站起身子,斟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到碧莲面前说道:“多谢莲儿开导,我定不负莲儿所期,必会发奋图强,不留遗憾!来,哥哥敬你一杯!”
碧莲双手娇羞的接过酒杯:“莲儿也敬哥哥一杯。”
二人举杯同饮,碧莲更是眉目传情,含情脉脉的望向仕林。
“老板结账!”仕林重重的将酒杯一掷,对着店家说道。
酒肆老板漫不经心地走到二人跟前:“七壶酒,两碟小菜,一共……五十两。”
仕林闻言,险些将酒喷了出来:“什么?五十两?这……酒多少钱?”
酒肆老板冷哼了一声道:“酒,三钱银子,菜两钱银子。”
碧莲心中一算,轻声道:“那不才二两五钱吗?何以三十两之巨?”
酒肆老板瞟了一眼身边的伙计,随即面无表情道:“场地费十两,人头费一人十两,服务费一十七两五钱,合起来正好五十两。”老板面露凶光,凶神恶煞的望着二人。
仕林闻言,脑海中只奔出两个字:黑店,随即紧紧握住碧莲的手,横在碧莲面前,对着酒肆老板说道:“堂堂京城,阁下这般价码,未免有失公允……”
身后的碧莲双手不停的颤抖,紧紧抱住仕林的腰间,不敢丝毫喘息。
酒肆老板则冷笑了一声:“哼~在我这儿就这个价钱,怎么?想吃白食?”
此刻的仕林也已酒醒大半,他取出二两五钱银子,摆在桌案上:“酒菜钱,我们分文不少,但阁下所言其他费用,恕在下不敢苟同,告辞。”说罢,仕林牵着碧莲,便向屋外走去。
然而酒肆老板却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店内伙计便将所有门窗全部封死,各自抄起家伙,将二人围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