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分钟,那几位的羊杂汤和羊肉面也端了上来。
赶紧吃,赶紧走,一阵唏哩呼噜。
“duang”的一声,一抬眼,一盘子手抓羊肉被放在几人面前。
再一抬头,瞧见一个高壮的圆寸脑袋,站在面前,笑嘻嘻的看着。
“呃.....”
“没事儿,给你们加点儿肉。”
“不是,我们没要。”年龄最大的那位忙说道。
“放心,不要你们钱。”
“不要钱?”
“呵呵,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你们来和尚湾,就是客,给我们服务区添人气儿的,请你们吃一盘子肉算啥,算是回馈客户。”
瞧见这人长得秀气,还挺“和蔼可亲”的,几人互相看一眼,“那,那成,谢谢了啊。”
“没事儿。”
李乐说着,拉过凳子坐到桌前。
“几位老丝,是鲁省过来滴?”
“昂,你怎么知道?”
“不光是鲁省滴,还是琅琊那一片儿的滴,我说的可对?”
“诶,是,我是莒县的,他们几个都是蒙山的,都不远。你去过?”
“没去过,我有个同学是你们那儿的,他家就搁河东。一起那么多年,口音都熟,恁一说话,就能听出来。”
“是啊,怨不得。”
“不过,老丝儿,你们边上就是什么兰陵,那地方可是产煤的,你们怎么还往这儿来拉煤?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现在也不行了,兰陵那边儿的煤,百十年前就开始挖,早就挖的差不多了,那个最大的中兴矿,前几年就破产关停了。你别说兰陵了,就边上彭城、蜯埠、相城几个老煤炭矿区,都一个吊样,要不挖没了,要不不敢挖,地底下都是空的,一挖就塌陷。”
“再说,就那点儿煤,够干啥?鲁省一年产的煤都不够自己用的,可不得就得从别的地方往那拉煤。”
李乐点点头,“也是,诶,下筷子叨肉,我说我的,恁吃恁滴。”
“哦哦。”
“老丝,你这趟是往琅琊?”
“不是,是给济州那边儿的电厂拉煤。”
“还怪远来。”
“还行吧,最远我们都往浙省那边儿拉过。”
“挺辛苦的。”
“哎,没别的能耐,只能吃这行饭,咋弄诶。辛苦辛苦点儿吧,能找到最挣钱的活了。”几人里,另一个年龄最大的说了句。
李乐琢磨琢磨,又笑道,“那恁这回是去哪个矿?”
“杨树沟,这不发的号牌么,刚来信儿,马上到我们,让我们过去排队。吃完就得赶紧走。”
“那矿拉煤顺当不?”
“顺当?那你看咋说了。”
“咋?”
“撒钱儿就顺,不撒钱就等。”
“撒钱?”
“嗯。”李乐跟前的师傅夹了盘子边上的一块羊肉塞嘴里,又喝口羊汤,这才说道,“那里面的人都牛逼哄哄的圣人蛋,傲滴一头屎。把你当龟孙儿一样呼来喝去的。还时不时找事要钱。”
“进去盖章放车,本来应该是他们的义务,可倒好,成了他们收钱的法宝,想盖章进去,先拿二十,不给,就等着吧,别人都放车就是不放你。”
“就是,”又一位说道,“你掏钱了吧,等进厂区,你车走快了说厂区有限速,走慢了,说你堵路,拦着你不让走,掏钱才能走,又得二十。”
“可你没看人本地的那些翻斗车,一个个跑的火花带溅的,也没见他们管。”
“等到里头装煤,铲车司机还得问你要三十、五十的。”
“要不给呢?”李乐皱皱眉头,问道。
“不给?也给你装,就恁娘专挑大块儿的,举得八丈高,冲着你的车厢就就是猛倒,就那一下,估计你的车厢就变形直接开裂了,车轴都能给你砸断了,你下次还敢不给?”
“到了添煤仓那又得二十。”
“还有?”
“你说的来,不给钱,添不够或者多添自己再去卸车吧。货场那么大的地方,几百辆车,转一圈得俩小时,咱说真的,兄弟,要是你,你值当的去卸车吗?”
李乐咂咂嘴,“那这就完了吧?”
“完?”几人笑道。
“还有过磅来。”
“哦。那过磅收多少?”
“看情况,十块二十都有,几十辆车都搁那排着队,人上来敲门,告诉你说,拿二十让你直接过不排队,你咋说?时间耗不起,这路上还得堵车,掏钱吧。”
“出去上路就好了吧?”
“别,上路前收不了你的钱,可还得难为你一下。出来去信息部换票,路上不让你停车,没法,只能一个人开车慢慢走,一个人跑步去换票,那家伙,跟百米冲刺的来。”最早搭腔的那位师傅叹口气。
这时候,李乐脸上有些阴,心里已经盘算开,万安下面,除了自家车队直接送到焦化厂和铁路货场外运的矿,还有几个是这种大车上门来拉煤的。
一天大概能有多少车,一辆车就打一百块钱算,这一天光从这些司机身上刮下来就得多少钱。一个月呢,一年呢?
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几个司机又开始抱怨路上。
“路上堵车就不说了,碰瓷要钱遍地都是,几千、上万元都敢要你的。”
“就是,站在马路中间,拿个纸盒子,你只要一停,就往窗口一伸,你给一块就让你走,不给,脚往你车边上一碰,立马就倒,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冲过来一群人说你撞人了,没个几百上千,你别想走,诤一句,就得挨揍。”
“还有上次,我打星县那过,跑出来条小土狗,钻车底下轧死了。”
“你停车了?”
“我能不停,我知道是什么黄子。”
“那你倒霉了。”
“昂,就出来一群人连骂带拦,人家说了这可是纯种的黑背。那个逼样的狗那点儿和黑沾边儿?”
“你给了多少?”
“八北。”
“诶,认倒霉吧。”
几人说着说着,看到没了声的李乐,这才想起来,又忙都闭上嘴,筷子耍的飞起。
“铛铛铛”,把碗一放,打头的那个说道,“弟们,谢谢了,我们得赶紧走,要不,不赶趟了。以后,还来这儿。”
“啊,好,慢走啊,注意安全。”
李乐回过神,起身。
吃完早饭,又在服务区转了转,就到了九点。
白家老二白洁开着车晃晃悠悠开了进来,瞧见等在小楼前的几人,停车招呼道。
“走吧?”
“诶。”李乐点点头,转身冲李泉和阿斯楞说道,“我们走了啊。”
“路上慢点儿,不过往呼市去的路新修,应该好走,注意点儿下雪,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中雪。”李泉把手里的一袋子水果递过去,“尕三给的,路上吃,果园今年产的苹果,小嘎啦,又脆又甜。”
“嗯,晚上应该都到呼市了。”李乐接过袋子,又招呼过小巴特尔,揉了揉脑袋,“好好吃饭,多长肉,暑假去燕京,那边有好东西带你玩。”
“啥好东西?”
“你来了就知道。”
“走了,阿哥,嫂子。”
“呵呵呵。开车慢点儿,大车多。”
“知道。”
上车,挥手拜拜。
出服务区,一直到了国道上,身边开始出现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排队拉煤的长龙。
“好家伙,真是那几个司机说的啊。”郭铿靠在窗口,一溜看过来,感慨。
开车的白洁笑道,“这都算好的,你没看年前呢,一辆拉煤车,从排上队到出麟州,最少两天半。”
“啧啧啧,真不容易。”
李乐也扭过头,“白总,有个事儿,你知道不?”
“啥事儿?”
。。。。。。
夜幕下杨树沟煤矿装运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运煤卡车如长龙般蜿蜒,引擎轰鸣声与机械撞击声交织,轮胎碾过地磅时发出沉闷的震颤。
装车台上,铲车挥舞,黑亮的煤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进车斗。
探照灯下翻腾的煤雾裹挟着柴油味,给空气镀上一层颗粒质感。
过磅通道边上的小屋门被推开,谢老三撤下脸上的防尘面具和头上的安全帽,跺了跺脚,拍了拍身上,这才叹口气,进了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凑到饮水机跟前,涮了刷了杯子,这才接了水,大口牛饮着。
一抹嘴,“哎,刘,怎么样,今晚过了多少车了?”
“我接班儿到现在,一共七十三。”窗口小桌前,一个胖乎乎,面颊和脑门上,每平方厘米都“矗立”着一颗青春痘的女子,从窗口内接过一司机递来的几张单据,看了眼,又对司机说道,“稍等一哈。”
说完,开始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往电脑里录单。
“嚯,可以啊,比昨天多啊。”谢老三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大姐,能不能快点儿?”司机这时候说了句。
“叫谁大姐呢。”
“哦哦哦,小姐。”
“嘿,你这人,会说话不?”姑娘一瞪眼。
“哈哈哈哈~~~”一旁的谢老三听了,凑到窗口前,“伙计,你是真不会说话,叫同志都行,千万别喊大姐小姐的。”
“是,是,同志,麻烦你,快点儿滴。”
“快不了,这是系统出单据,我得一个个的往里输,输完才能给你煤检卡、过磅单和煤管票。”
“你们这真麻烦,人家都手写的。”
“人家是人家,我们是万安,不录入系统,一个单子罚我两百,你给我掏啊。”
谢老三给司机递个眼色,“就是,这都是王八的屁股,规定。稍晚勿躁,这都让你提前了,别扯别的。”
“诶诶。”
一阵针式打印纸“吱吱嘎嘎”的声音过后,姑娘又核对一下单子和地磅显示的数字,这才把一摞单子递给司机,临了还说了句,“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谢谢!!”
司机拿了单子,千恩万谢的走人。
看着司机的背影,谢老三笑道,“你说,矿上也是,原来手写的单子多快,非得弄这个什么系统,这一辆车耽误一分钟,一百辆车就是一个多小时,一天就得多少。”
“行了,你懂个屁,这是监管,后台都能看到,防止有人作弊,只要熟悉了不比以前慢。”
“至于么。”
谢老三“嘁”了一声,左右瞅瞅,凑到桌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诶,你干嘛?”姑娘扭头白了眼谢老三,伸手把钱捏出来,甩了回去。
“嘿,你这。”
“谢老三,我告诉你,你们弄你们的,我管不着,别拉我下水。”
“下什么水,这不都是规矩。”
“你家的规矩,不是矿上的。”
“得,你啊,真是,人家都拿,你这叫脱离群众。”
“谁跟你群众,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行行行,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嘴怎么这么厉害。”谢老三拧上茶杯盖儿,“诶,你知道装车那边的三胖子上个月买了小汽车么?”
“他买他的,关我屁事。”姑娘瞥了谢老三一眼。
“你就不想买辆车?”
“不会开买什么?”
“不买车,买点好看的衣服,好的化妆品,买个新手机?”
“想买我自己攒钱。这边一个月工资加营养费补贴奖金,够我花的,咱们矿工资比城里那些坐办公室的都高,挺好。”
“谁还嫌弃钱多啊。刘啊,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你聪明,你这才叫找倒霉。”
“倒霉?谁?可拉倒吧,上面闲的蛋疼管这事儿,多少年的老规矩了,放心,谁也改不了。”
“你没事了?赶紧走,别耽误我干活。”
“啧啧啧,走喽。哎,才一点多,这一晚上,还有的熬哇。明天换班儿一起去和尚湾图图羊汤?”
“出去把门关上!”
“知道,知道!”谢老三刚戴上防尘面罩,正要拉开门。
“嘭!”
门开,外面进来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胸口上绣着“万安安保”四个字的人。
“哎,你们是干嘛的?”
最前面的一人瞅瞅谢老三,忽然一抬手,撤下面具,“你扯我面具干嘛?”
那人没理会,转过身,招呼过来一个人,“李经理,这人,谢老三,管理员?”
“啊,是。”
“是就行。”这人看向谢老三,“我是集团武保部吕晓光。”
“吕,吕.....”
“别捋了,那什么,你叫刘翠?”
“是我。”姑娘点点头。
“这样,你一起,跟我去办公楼。”
“可我这有活。”刘翠指指电脑和过磅显示器。
“放心,有人替你。”
吕晓光说完,门外进来一个穿着同样工作服,但印着“万安·观虎台矿”几个字的小伙,走到刘翠面前,“我也是过磅员,麻烦一下,系统的账号密码。”
“哦,好。”
等写好账号密码,又交代两句,刘翠和谢老三,跟着吕晓光出了小屋。
只不过,一个面色平静,心中坦然,另一个,大冬天里,额头见了汗。
等到到了办公楼下,看到今晚装运场所有人都在,又瞧见二楼阳台上,“刀把子”白洁小白总,一脸冷峻的看着下面,谢老三心说,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