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坼望着江馥那张,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不再刻意隐藏所有情绪的脸,不禁轻轻勾起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江馥微微怔愣,恍惚间觉得,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坼由衷而发的笑容。
很好看。
比这三年来见到过的,他的所有笑容都要好看。
“护国公府嫡长女,才情横溢,温婉端庄,实乃上京中各大名门望族贵女之楷模……”
裴坼嗓音低沉磁性,扯唇一笑,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继续道:“如今是怎么了?装不下去了么?”
“裴坼!”
江馥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颤抖地低吼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同于尚未嫁入侯府时,内心浅羞低喃,满腔怀有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
裴坼,裴坼……
谁人不知,他自少从军,战功赫赫。归上京后承袭侯爵之位,更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其功绩与智谋,无一不令人瞩目。
年岁尚轻便已位居高位,深受陛下倚重。
然,就是这样一位杰出之才,偏又拥有足以令上京万千少女心旌摇曳、魂牵梦绕的俊美容颜,引得无数名门闺秀暗自痴缠。
可惜,他是有婚约的。
苏媚,那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女子。
可裴坼是那么耀眼,耀眼到她无法放下那份对裴坼的仰慕与渴望。
于是她想尽了办法,使苏家悔婚于裴坼。
再利用父亲在朝中的影响力,以稳固朝纲、促进两家势力联合为由,达成联姻之事。
裴坼也曾驻守边防,对护国公府在西海之滨构筑的坚固防线,及其背后的实力了如指掌。
像他那样精通权衡利弊之人,自然深知两家联姻后所蕴含的深远意义。
于是,苏媚入宫不久,裴坼便亲自登门求娶。
依稀记得,那日自己躲藏于绣屏之后,偷偷地窥视着这位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
他一身英气,眉宇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英气与尊贵,叫人一眼望去,便再难移开视线。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口中跳出来一样。福嬷在她身后,温柔的轻轻哂笑,笑意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慈爱,直让苏媚羞得脸颊绯红。
她是父亲最骄傲的掌上明珠,在上京贵族女子之中,犹如皓月当空,无人能及。多少名门公子前来求娶她都不屑一顾,唯有他,才是他心中所求。
面对心仪之人,什么举止大方、温婉端庄都如同浮云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情丝初绽、怀春的少女罢了。
大婚夜,裴坼一身清冷地走进新房,动作淡然的掀开她的红盖头,敷衍到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终于与他对视,他眼中的深邃和幽冷,慢慢地熄掉了她心里的火热。
他对她无意。
甚至还有堤防和厌恶。
那一刻她发现,好像自己为了国公府筹谋了一切,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幸福。
从此,二人于人前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举案齐眉,情深意重,不过是逢场作戏。
而在人后,那无尽的暗夜与刺骨的寒意,唯有她独自品味,无人能懂,亦无处诉说。
江馥心思百转,三年的时间,可她却只用几个转念,便可以从头回想直至如今。
当真是讽刺。
裴坼缓缓起身,步伐悠然地踱至她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灼心:“是不是开始后悔,把江阮宁送到本侯的身边?你以为,出身高贵如你却也得不到本侯的宠爱。她一个被粗养的庶女,又如何能够入得本侯的眼呢?而且她自小被国公府薄待,性情必然是自卑懦弱。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她又岂会不心生贪恋,忍不住想要抓住眼前的繁华。而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尽快怀上本侯的骨肉,以此来稳固自己在侯府中的地位。待孩子生下,她便再没了利用价值,随你处置。而孩子自然是由你这位嫡母光明正大的养在膝下。”
“然而,你却未曾料到,本侯对她的宠爱竟已深至此境,以至于让你们心生恶念,萌生了斩草除根之意。全然背离了最初的筹谋布局,本侯所言,可有半分差池?”
裴坼竟十分耐心温柔地看着她,似乎在与她探讨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琐事。
江馥心中的滔天恨意与不甘,此刻竟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抚平,她缓缓抬起眼帘,静静地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中既有自嘲的意味,更别有深意。
“侯爷智谋过人,善于谋划,自然也定可洞悉旁人的布局。只是侯爷莫忘了,即便是这世间最为无懈可击的筹划,也总有被意外打破、被外力改写的可能。”
江馥的话语微微一顿,神色间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随即又继续说道:“而且,能破坏一切、改写局面的,往往也是我们最疏于防范之人。”
裴坼轻勾嘴角,一抹玩味在眼底闪烁:“本侯倒是好奇,能让夫人如此感慨,会是何方神圣?”
江馥唇线微弯,抬眸看向裴坼,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我与侯爷夫妻三载,英儿自是明了,对于宠妾遭人陷害中毒之事,侯爷会如何处置。前有车鉴,朱侍郎一双儿女的下场犹在眼前,想来侯爷定不会轻纵。英儿甘愿接受侯爷的任何责罚,只是,斗胆恳请侯爷,容英儿提出一请,望侯爷能予以成全。”
言毕,江馥的神色瞬间凝重,双手轻轻交叠于胸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与正式,缓缓屈膝,跪拜在裴坼的脚下。
江馥这一突如其来的跪拜之举,让一向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裴坼,心中也不禁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
江馥发间那支璀璨夺目的金凤步摇流苏轻擦于青玉地面,发出细碎而悦耳的沙沙声。
烛光摇曳,为那金饰镀上了一层流转的光华,它不仅是璀璨夺目的装饰,更是定安侯府当家主母无上地位的象征,自江馥踏入侯府那一刻起,便如影随形,未曾有片刻分离。
“你说,本侯容你一言,权当是三年人前夫妻情分的了断。”
江馥深埋在臂间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阴毒的笑容。
她没有抬头,依然保持着最为恭敬的姿态,缓缓道:“只望此后仍旧是江家之女,替英儿为侯爷打理内府,英儿自此便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