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颢喝完醒酒汤后,顾霖低声道:“小颢,我扶你回房睡。”
本以为把对方搬运回寝卧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没想到,顾霖话落后,郑颢便起身了。
虽然动作慢悠悠的,但确实不用顾霖上前将他扶起。郑颢可不是以前的小豆丁,真让顾霖扶的话,顾霖还真没那个力气。
半扶着郑颢,顾霖还未开始走,郑颢便抬腿向前了。对方走第一步时还和从前一样,但从第二步开始,顾霖便发现郑颢的身体和步伐渐渐失去平衡了。
他赶紧扶住对方,把对方运回寝卧。
把郑颢搬到床榻上,顾霖拿起被褥为他盖好便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郑颢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眼前深色的床顶时,郑颢的神情立马显出警惕之色,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回下河村了。
白日自己醉酒,顾叔照顾他的一幕幕逐渐浮现在郑颢的脑海里。
最后,他起身略微洗漱一番走出寝卧。
听到对面响起的动静,顾霖打开房门,果然看见郑颢从寝卧走出来。
顾霖道:“晚饭在灶房那儿温着。”
白日某几个片段在脑海里划过,郑颢神色一顿,而后对顾霖道谢:“劳烦顾叔照顾我,将我扶回房中。”
郑颢去端饭,来到大堂时发现顾霖坐在桌前。
他几步上前,一如往常坐在顾霖旁边,顾霖早已吃过,但这并不妨碍他陪郑颢用饭。
看着郑颢吃着干巴巴的米饭,顾霖为他盛了一碗汤,而后同他说道:“今日庆贺宴,附近的地主乡绅们都送来贺礼,村长大伯给我看了礼单,这些地主乡绅们手笔大的让人不安,光是礼钱最低都有五十两白银,还有送良田的,总共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顾霖一席话落,郑颢面色未曾改变。
他眉眼冷峻,待吞咽完口中的食物后道:“顾叔挑些不贵重的贺礼收起来,至于田地和礼钱,托村长爷爷还回去吧。”
顾霖微微挑眉,这可不像郑颢的作风,依照对方不喜麻烦的性子,应该会让他把全部贺礼退回才是。
身旁的年轻哥儿虽未言语,但郑颢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如今身为秀才,不好收这等贺礼,但也不好不收,从中择取不贵重的收下,不招人眼便是。”
顾霖立马明白了,如果郑颢全然收下贺礼,会显得他来之不拒,但若是将贺礼全部退回,又会让人觉得他过于清高,不通人情世故。
顾霖沉吟一会儿道:“不止是这次,以后有类似的情况,我们都这样做。”
对于顾叔全心全意支持自己,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动摇的举动,郑颢面容缓和,染上些许愉悦道:“日后仍需顾叔为我操劳把控。”
顾霖微挺胸脯,保证没有问题。
整理好乡绅地主们送来的贺礼,顾霖只选取不贵重的收起来,剩余的贵重之物,顾霖托村长还回去。
起初见自己送出去的贺礼被退回来时,地主乡绅们的脸色都变了变,心中皆想,难道这位少年秀才公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若是这样的话,即便郑颢是少年秀才公,地主乡绅们也觉得不用与他过于交好。
水至清则无鱼,若是郑颢一意孤行注定走不长远。
好在,村长同他们解释道:“咱们村秀才公感谢大家送来的贺礼,但有些贺礼实在贵重,秀才公若是收下心中不安,便选取笔墨纸砚等贺礼留下。”
“各位的心意秀才公都记在心里。”
闻言,地主乡绅们心中才舒坦一些。
为首的一位乡绅更是口中称赞道:“秀才公高风亮节,我等佩服。”
其他乡绅地主纷纷开口,虽然郑颢不在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表现出,想要与郑颢交好的意思。
其实按理来说,附近十几个村子的秀才数量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些乡绅地主们为何会如此看重郑颢。
说实在的,地主乡绅们皆是人精,他们虽然在意郑颢,但若说看重的话却没有多少。
进学三年的少年秀才公确实天资卓越,但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天才人物。
十一二岁考上秀才的他们也见过,但那又如何,科举路上,秀才不过是起点,他们之前所认为的天才人物,无一不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大放光彩,但也无一不折戟沉沙于乡试之中。
不过与人交善不会错,只是送些礼品和银钱,表现出和善态度罢了,倘若郑颢能更进一步他们便赚了,即便寸步未进,与秀才交好于他们也没有坏处。
这是许多人的想法,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下河村村民打的也是这般的主意。
他们没有像地主乡绅们那般的家资,给郑颢送上厚礼,但也拿出乡间一等的标准准备贺礼,希望顾霖和郑颢能记他们一个好。
处理完贺礼一事后,顾霖和郑颢便打算回县城了。
郑颢再过不久便要入学府学,顾霖得赶紧回县城把诸多事情处理好,才能尽快出发去府城。
离开下河村前,顾霖把他们要去府城的事情告诉村长。
顾霖话落,村长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张二牛问道:“霖哥儿,你去府城后,那幸福楼和幸福居的瓜菜还从村里收吗?”
抬眼看去,顾林发现不只是张二牛担心这件事情,就连村长的眉间也紧紧皱着。
顾霖解释道:“我们只是去府城而已,幸福楼和幸福居还是要开的,自然会继续收购村里的瓜菜了。”
村长闻言,纹路沟壑的脸缓缓露出笑容道:“人年轻的时候多出去闯闯好,但是你和郑颢孤儿寡母,去了府城后要小心,时刻注意防备别人。”
顾霖点头答应。
同村长说好话后,顾霖和郑颢从村长家离开往郑家走去。
他们二人边走边说着话,忽然,郑颢面色一峻,顾霖还未反应过来时,被郑颢拉了过去。
抬腿踢向快步冲击过来的人影,郑颢将年轻哥儿拉到自己的身后,待护好顾霖后,郑颢才分出心神看向被自己踢倒在地上的男子。
郑颢开口,声带冷意道:“陈子祥。”
“啊!住手,小野种你竟然敢打我们家子祥!”
后面追赶过来的田大花看到郑颢踢打自家儿子的一幕,近日心中积攒的怒火和不忿炸开了。
听到对方的污言秽语,顾霖平日温和的神色冷下来了,倒是郑颢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好似田大花骂的不是他一般。
田大花赶紧跑到陈子祥身边,急切问道:“子祥,你没事吧,疼不疼?”
她抬手想要扶陈子祥起来,却被对方推开,而后,陈子祥慢慢地从地上爬站起来。
待站好身体后,陈子祥忍着痛,抬首看向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少年,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村子里举办的庆贺宴,陈子祥的眼白逐渐浮现出红血丝。
陈子祥轻轻开口道:“郑颢,你怎么这般好命?”
顾霖早已从郑颢身后走出来,他看向陈子祥,察觉到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陈子祥不顾他们的反应,继续道:“你爹娘死了后,你本该是无家可归,惹人嫌恶的野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而活,可是你为什么这般好运,不仅重新拥有一个家,而且还进入县城最好的书塾读书。”
“这便算了。”
陈子祥喃喃道,他的声音逐渐嘶哑:“可是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竟然比不过你进学三年。”
“世人皆道天道酬勤,我自幼时起便闻鸡起舞囊萤映雪,却仍比不过投机取巧之辈。”
陈子祥说话时,姿态格外悲哀,一些听到吵闹声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听了后都不禁眼眶一热,感同身受。
顾霖却听不下去了,他神色冷冷开口:“住口!”
陈子祥神色一怔。
顾霖开口,对他道:“你说你勤学苦读十数年,闻鸡起舞日日不敢松懈,难道这不是你身为读书人应该做的吗?”
陈子祥清秀的面容一凝。
顾霖没有放过他,继续道:“你说郑颢投机取巧,比不过你十年寒窗苦读,我看是无稽之谈。”
“别人不知晓但我知道,郑颢为了缩小与你们这些幼时便入学的人的差距,每日读书直至三更天入睡,鸡还未打鸣时便起。在你们一个个跟着师长四处参加诗会,或者外出踏青游玩,或者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郑颢永远捧着一本书在看。”
“天道酬勤,上天从来不会亏待每一位有所付出的人。你说你付出诸多,是拿着家里的银钱在县城日日和同窗逛花楼,还是正经书不读,一味痴迷于话本。”
顾霖话落后,只见陈子祥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原先充满悲哀的眼睛出现了闪躲之色,而田大花和周围的村民面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原来,他们以为在县城好好读书的陈子祥,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大家。
县城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在这三年间,顾霖不止一次碰见过陈子祥。
每次见到对方,对方不是在贪图享乐,便是在花天酒地,所以,对于陈子祥的遭遇,顾霖难以产生同情心。
当听到对方话里话外都在说郑颢不配取得功名时,顾霖更是立马爆了。
田大花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够了,还不滚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陈祖母赶了过来,她的脸色黑沉沉的,她看了顾霖一眼,而后挪开目光,催促着田大花和陈子祥回去。
对方不招惹自己,顾霖也不会主动找事。
待陈祖母把田大花和陈子祥领走后,顾霖和郑颢也转身回郑家了。
村长和张二牛听到消息赶过来时,事情已经解决,所有人都离开了。
张二牛摸了摸自己的前额道:“陈祖母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她宝贝孙子被人又打又骂,她不给她孙子讨回公道了?”
村长瞥了一眼装傻充愣的侄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他心中想,但凡是聪明人都明白,如今不能轻易招惹霖哥儿他们,陈祖母能把陈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管的服服帖帖的,能是什么蠢人。
小老百姓没有什么见识,但他们有自己的生存准则,最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
解决完下河村所有事情后,顾霖和郑颢回县城了。
原本庆贺宴结束当日,顾霖便想回县城,但没想到要处理贺礼一事,还有郑颢醉酒了。
直至第三日,他们才得以离开下河村。
而赵嫂子和赵大哥早在庆贺宴结束当天下午,便赶回县城忙活幸福居的生意了。
按照顾霖的意思不用那么急,但用赵嫂子的话来说,幸福居一日不开门,银子便会哗啦啦地流进别人钱袋里,赵嫂子对此难以忍受。
顾霖和郑颢回到县城时,发现幸福楼还开着。
顾霖有些不解,他记得让赵嫂子给余哥儿带话,让对方把幸福楼打烊两日,省的为了打理酒楼累坏身体。
可看着眼前酒楼的模样,幸福楼应该一直开着没有打烊。
顾霖让郑颢先回去沐浴,自己待会儿再回去。
待郑颢离开后,顾霖走进幸福楼。
原本他以为会看到余哥儿站在柜台后,没想到竟然是平日跑堂的陈小六在算账招待客人,而余哥儿坐在他身旁。
顾霖生出好奇,当日他离开县城,嘱咐陈小六帮忙照看幸福楼,意思是让对方帮衬着余哥儿,没想到现今好似发生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余哥儿的视线不停地扫视着大堂,所以当顾霖进来时,他第一个发现对方。
余哥儿站起身来,待顾霖来到柜台前,不等对方发问,余哥儿解释道:“我在家里闲着无事便继续开着幸福楼了,小六跟着我学过算数,也认了些字,我便让他招呼客人,自己在旁边看着以免他出错。”
说到这儿,余哥儿忍不住生出些担心,他在想霖哥儿会不会觉得自己自作主张。
却不想,顾霖笑着道:“幸好有你和赵嫂子帮我看着,要不然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福楼和幸福居早就开不下去了。”
见顾霖完全没有介意的模样,余哥儿放心了。
过后他又自我嘲笑,霖哥儿是什么人,他还不了解吗,若是对方真在意这些,便不会把酒楼交给他管了。
不过,顾霖的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眼含打趣地看向余哥儿道:“余哥儿教夫有方,小六哥如今被你教的内外两手抓,不仅会照顾家里,还会当掌柜,要不赵嫂子说余哥儿说东,小六哥就不敢往西呢。”
没想到顾霖忽然调笑起自己,余哥儿脸颊发烫,脸含恼意将要开口,顾霖却机灵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