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皇帝高高在上的坐着。
表面上,他脊背挺得笔直,嘴角含笑,一派天子风范,实际上——
听着底下的臣子说着那些陈词旧调,皇帝恨不得下令叫人将他们的嘴都缝上。
唧唧歪歪的,麻雀都没有他们能叫!
他就不该来上朝,有这闲工夫,不如守在辰儿身边,看着辰儿睡觉都比听这些大臣说车轱辘子话有意思。
原本,这次朝会也会和之前每次朝会一样,众位大臣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混够时间就散了,却不想有一位头铁的御史他不走寻常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单纯活够了,想找死,竟然冒死进谏,弹劾起了皇帝。
他弹劾皇帝作为一个帝王,偏宠太子,以至于让太子不学无术,成天惹事生非,实在难堪大任,不适合成为大渊的储君。
又说太子虽然是皇帝的儿子,但他们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子,身为尊贵无比的帝王,关心的应该只有天下民生、国家大事,如何能半夜不好好休息去照顾只是发热的太子呢?万一皇帝因此而身体有损,太子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番谏言,御史大夫说的是慷慨激扬畅快淋漓,但听了他这番谏言的大臣们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站在御史大夫周围的大臣都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些,以免皇帝命令人当场砍了他脑袋时,不至于被血溅到身上。
他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善主,御史大夫句句戳心戳肺,‘不杀言官’这种祖宗律令还真不一定会被今上放在眼里。
高位之上,皇帝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他真的很想命人当场砍了御史大夫的脑袋,但他心里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将会有更多的御史大夫跳出来,他们不但会指责他昏庸暴戾,更会变本加厉的弹劾太子,说他德不配位。
言官们就是这样,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喜欢恶心自己,更恶心别人!
但就算不能当场砍了对方脑袋,皇帝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他记得这言官身体那方面不行,纳了几房姬妾,努力了几十年,才老来得子,他对他那老来子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
这老匹夫自己都知道宝贝自己的儿子,却见不得他偏宠太子,既然如此,那他就拿老匹夫的心肝开刀,定然会比杀了这老匹夫还让他难受十倍百倍!
做皇帝的,随心所欲惯了,哪个不是小心眼又睚眦必报?
皇帝心里有了主意,他已经能想象到某一天这老匹夫痛哭流涕悔恨至极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哈哈笑了起来。
俗话说的好,皇帝一笑——生死难料。
“爱卿所言极是,但朕观爱卿面色胀红,恐是肝火旺盛之症,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如今年事已高,可千万要注意身体,既然爱卿身体不佳,不如就在府中好生修养,以后都不用再来上早朝了。”
一番看似关怀的话,直接就等于是罢免了对方的官职。
御史大夫正要开口说自己身体很好,不必休养,皇帝又抢在他之前开口笑着说:“爱卿休要推辞,免得连累朕落得一个不体恤老臣的坏名声。”
此言一出,御史大夫直接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
言官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皇帝拿名声来堵他的嘴,他便无计可施,还得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但皇帝对他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而已。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也才刚刚开始。
在过去的这漫长一夜里,东宫上下,除了叶景辰,其他人都彻夜难眠,而宫外的镇国公府里,也是马仰人翻,渡过了极其混乱的一夜。
镇国公府嫡孙,现如今只有六岁的谢长安,在深夜里发起了高热。
谢长安打小就体弱多病,深夜突然发热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所以镇国公府上下虽然慌,却并不乱。
因着谢长安身体不好,府上专门请了一个医师,那大夫一手岐黄之术出神入化,不比宫里的御医差。
医师诊治之后,发现只是普通的邪风入体,侍女们熟练的分工合作,有人敷湿毛巾,有人喂水,负责煎驱寒气的药。
府中老太君年事已高,便没有惊动,其他女眷都守在外间,忧心忡忡。
谢家传到这一代,小辈有且仅有谢长安一人,可谓是人丁凋零,偏偏谢长安身体还不好,总是生病,叫女眷们如何不忧心?
而在里间,被医师判定只是邪风入体的谢长安却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这个梦,也是从他六岁开始,祖父、父亲以及叔父们在这一年相继战死沙场,皇帝对谢家表面体恤,实则忌惮,连他这个遗孤也不肯放过。
失去了家人的庇佑,谢家军又被圣上收归,皇城对谢长安来说就仿佛一只会吃人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三天遭遇一场意外,五天遭遇一次刺杀,每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求生。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年,十六岁那年,他终于查清了家人战死沙场的真相,开启了他的复仇之路。
在内,他周旋于皇帝的几个儿子之间,挑拨离间,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在朝堂掀起一阵又一阵腥风血雨。
在外,他暗中与谢家军的各位将领接洽,重掌谢家军,又挑起大渊与北蛮的战火,借此回归战场,继续延续镇国公府和谢家军所向披靡的传说。
待到他率军将北蛮驱逐至最北边的荒芜之地时,边境数十万大军尽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而皇城里七子夺嫡的大戏也已经拉下帷幕,皇帝病死,他最宠爱的太子死于暗杀,其他几个皇子也死的死,残的残,苟的苟,只剩下一个没有母家支持的五皇子,同时也是他的盟友。
五皇子登基称帝,想要卸磨杀驴,却被早有准备的他轻易反杀。
从此大渊皇朝易主,他坐在了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成为孤家寡人。
叶家父子为了这个位置谋害忠良,兄弟相残,他却一点也不喜欢。
做了皇帝之后,他并没有像别的皇帝那样开后宫生孩子,他甚至都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实在被大臣催的紧了,他就从皇城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个小乞儿,带回皇宫,认作义子,并且将他封为了太子。
血统和出身这些世人看重的东西,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即便是一个小乞儿,只要用心教导,也可以成为一个盛世明君。
可惜,他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十年蛰伏皇城,十年征战沙场,受过太多的伤,遭过太多的罪,身体早已破败不堪,苟延残喘了几年,终究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当六岁的谢长安颤颤巍巍睁开双眼时,只觉得做了一场黄粱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