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五姐!你看雨里是不是夹了雪粒子?”
精细鬼拢着衣服冷飕飕的跑去门口,伸手接了雨和颗粒给幺娘看。
“好像是下雪了,”陈幺娘出来伸手接了一手的雨。
“师兄医馆开门了,师傅要我回来找你去医馆帮忙,”逢吉清脆的声音冲跑进来。
“什么医馆开门了?”精细鬼听了连忙手在衣服上擦干,转身进屋背着他的木药箱出来。
“小五姐晚上别给我们留门了,我跟师兄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师傅说要去盐院那边忙一夜,你晚上早早关门吧!”
逢吉交代完进屋拿了他的小木人,跟精细鬼一起冲雨里跑没影了。
陈幺娘疑惑,断头湾的盐船处理好了?她也不敢过去看情况,小六他们晚上不回来了,索性关一天门得了。
她一个人家里闷了一天,当晚精细鬼兄弟没回来,她有心理准备便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天忙到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吃的,晚上等半天还是没等到了人回来,想着大概忙住了腾不出手,如此三四天的样子都没回来,陈幺娘等不住了。
第五天一大早跑去医馆问,“大夫,请问陈百草师兄弟还没回来吗?他们有没有口信带来家?”
“百草师弟?你肯定是他们五姐吧?”回答幺娘话的是一个成年男子,他惊讶的打量着陈幺娘。
“嗯我是他们五姐,他们还没回来吗?”陈幺娘想到精细鬼说他被跟踪了,她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莫不是出事了?
“他们被师傅临时决定带走村摇铃了,直接从盐院那边走的,到是带了一封信回来,说你要过来问拿给你看,”小六师兄说完去了柜子处,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陈幺娘。
“摇铃医?那怎么没回来收拾东西呀?”
陈幺娘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她都快忘了郎中的必修摇铃,疑惑的接过信打开看。
信上内容不多,主要是说了小六师傅遇到一奇症,深感自己医术浅陋,遂决定带他们出门访医问症,最重要的是最后几句话。
小六师傅说他们师兄弟被人跟踪,并不像所谓的错觉,楚溪郡府十月初来了很多的陌生客商,他们经常跟师傅去东城门治人,又与隆兴寨往来颇多,怕是有心人,把他们当成寨内的大夫跟踪着。
师傅想借这次断头湾的机会,带他们师兄弟出门历练一二年再回来,至于吃住什么的都不要担心。
摇医出门只要带好脑子笔就行了,其他的带多了也是累赘用不上,他会时不时捎信回来,五姐勿念。
陈幺娘折了信道,“大夫,百草说他们兄弟被人跟踪是错觉,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
小六师兄挠挠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想了半天回了一句。
“师伯说有可能是东城门的闲帮人,也有可能是那边寨子惹仇了,师傅带咱们经常过去救人,被人当成与他们有交情的大夫,大概是想用咱们给寨子颜色瞧。”
“百草的姐姐你莫要担心,医馆大夫出门摇铃是常见的事,有时候出门半年,也有一两个月的。”
“我师傅也会不定时向医馆来信报平安,你若是担心,等来信了我去通知你,”小六师兄以为陈幺娘担心,连忙解释医行的规则。
“我明白了谢谢你,”陈幺娘心里想着小六去摇铃了,也是个不错的躲祸法子,至少目前是脱离危险地了,虽然不知道被什么人跟踪,就是因为如此才危险。
陈幺娘回到家把屋里收拾干净,再次出门到街上找老胡头,小六他们不在家了,她也打算雇车回饮马寨去,天冷得回家陪她阿娘。
“小五姑娘你来了!我还说下午不忙的时候去找你,明天我给你送最后一次肉了,”老胡屠夫远远的招呼人,看见陈幺娘赶紧开口说话。
陈幺娘闻言颇为惊讶,老胡头竟然松了她这冤大头?不过屠夫说了她想说的话,她来也是交代别送了。
“船上的肉是四月初送到十一月底,因为码头商号给我的肉钱,也就是给到这个时间,你这几天能拿到肉,是今年四月缺了七八天肉,我给你补到十二月份来了,我这里有账给你看……”
“老胡叔我不看账了,那个我一直白吃船上这么多肉,你去商铺不好结账吧?要不我给你补俩个钱?”陈幺娘自己都不敢算账,精细鬼家都要被她腌的肉骨头埋了,她又不是寨子管事没资格看账。
老胡头一听幺娘不看账,当即爽朗的笑起来,放下铛刀走到陈幺娘跟前小声道。
“肉钱是铺子提前结清的,你是四当家的妹子,也是船上陈三爷的妹子,怎么小五姑娘你不晓得这事吗?”
“提前结清的?”陈幺娘睁大眼睛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了。
老胡头看陈幺娘真不明白,爽朗的笑脸上多了一抹精明。
“东城门湖面上所有商船的肉,都是提前结清的,因为船鱼子吃的肉叫“断头肉”,没有先吃后结账的道理。”
“有什么道道吗老胡叔?”陈幺娘问完好奇了。
“人死了不能欠账呀!他们每天都要下水摸消息,说不得刚吃完饭人下水就没了!”
“咱水面不是有句俗话吗?别看人死债烂了,转下一世定让你用好东西还上,所以船鱼子们吃肉,都是不敢先吃后结账,就怕死了下一世不知道要用什么还。”
“隆兴号上的肉钱是一百贯,定量人数是四十七人,早在今年三月就给我结清了,我是做红白刀营生的人,不管他们吃没吃上,我不能昧了良心不送,肉每天定时定点的得送出去,”老胡屠夫一副我就是诚信的标杆。
陈幺娘……
所以老胡头为了自己的良心,疯狂的对着她送肉骨头?她又不下水的鱼子,都给她了,他良心是安稳了,那她的良心怎么办?
还有这屠夫,怎么对船上的人摸的这么精准?他明明就是为了自己交差的,还非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
老胡头也知道自己最近送的过分了,这不是没法子嘛!
他要是不给今年的肉送完,船上的鹰子们又都散了,明年三月去码头拿新的一年钱,管事一看账本还有肉没送完,绝对不会再给他一百贯了。
说不得还会来一句,一百贯钱的肉多了用不掉,减个三二十贯,平白少了几十贯钱,他哭都找不到地儿去。
再说了,肉也没便宜外人不是?小五姑娘谁不知道背靠四当家?
三个义兄长哪个不厉害?他就认准了送给小五姑娘,到时候抱账本给管事看,一准不会出什么差错,说不得还能多得一两贯的钱。
“老胡叔你刚说船上人数四十七人,可实际船上人数加邝大叔做饭的,才多少人呀?难不成剩下的鱼子们虚报的?”陈幺娘心道原来的管事真贪心!死人的钱都想着赚?
“什么虚报的,隆兴号刚成立下水的时候,船上都是实打实的四十七人,只不过成立那个月就去了一半人没上来!”
“虽然补了不少人上船,那不是一直有人上不来吗!目前船上人少,是因为陈三爷没添置,明年估计会添置人进去,”老胡头很自然的对陈幺娘解释,可见他对船上的人知道的多清楚了。
陈幺娘听完心里瞬间冷了下来,她要提醒三哥注意这个问题了,一个船下卖肉的屠夫,都能给船上的情况说的七七八八,这要是哪天被对家知道了,花点钱一打听,绝对非给你闷一锅饺子不可。
“老胡叔你忙着,我来也是打算告诉你别送肉了,我还说明天就要回去的,结果你说明天送最后一次,我明儿在家等你送到了再走。”
“成的小五姑娘,我明儿早点送过去不耽误你回家,”老胡屠夫拿起荡子擦了擦,回答完便大声吆喝道。
“膘厚肉肥的猪肉便宜了哟!”
陈幺娘听见声音,夹杂在人群里回头看,眸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匆匆经过她身边的人群。
有愁眉苦脸的麻木行尸走肉者,有闲散溜达的浪骚疯子,还有衣衫褴褛的讨饭丐,更有她这种游离良心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算计费尽心思的,立誓要在这片天空下出人头地。
热闹的乌溪府一人吐一口热乎的白气,都没让它温暖起来,倒是让富贵的人更富贵,讨生活人的更艰难,食不果腹的乞丐更多不胜数。
湖面结冰北码头的盐船不走了,船上各家鱼子们都下了船,因此府城的街上、茶铺酒楼,还有河面常年不动的花船,没有一处不体现它的繁华人多热闹。
陈幺娘去蜈蚣胡同看了看,对老艄公交代了两句话,起身打算回去了。
“阿叔我去给你弄点肉来……”
“还弄啥肉?你看廊檐下的肉不够吗?现在又不是天热的时候,你雇马车都给弄回去,留着给你阿娘细细吃。”
“你阿娘天生对自己抠,在船上的时候干净的水都舍不得多喝两口,就因为两桶水要五文钱,”老艄公一边装烟吐槽,一边指着廊檐下吊的肉不要。
“丫头……”
老艄公出口叫停走到门口的陈幺娘,“你义兄有什么动静没?”
“什么动静?”陈幺娘回身问。
“他那个护卫死了他没找你?”老艄公抬起头挑眉。
“他找我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护卫死了,”陈幺娘不冷不淡的回道。
老艄公定定的看着陈幺娘,忽然咧嘴满意的笑了一下。
“丫头你莫要学那些心软的人,阿叔在河面漂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你千万不能心软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做过啥事,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陈幺娘皱眉,“阿叔好端端说这干什么?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就是担心你,怕你长大了像你阿娘一般,看你义兄长得玉人似的,心燥了,你要记住他是官家公子哥,他做事做人,比你亲老子还无情,他不是个好良人,”老艄公语重心长的担心陈幺娘。
陈幺娘无力的耷拉下肩膀,“阿叔你操心这些有得没得干啥?你知不知道我最想做啥?”
“我最想当个有钱人,就是钱多的花不完的那种,等我有钱了,你别说凤池这样的玉人了,就是比他还好看的玉人,我拿钱砸不过来伺候我吗?”
“一辈子也不知道有多长,假如用凤池和当有钱人做选择,我肯定毫不犹豫选当有钱人,我可以通过当有钱人,拥有无数个凤池陪我,要是选凤池了,我能当上有钱人吗?我一辈子能当上几回有钱人?”
老艄公听了闷声笑的开怀,忍不住起身走到陈幺娘跟前,粗糙的手摸陈幺娘的脑壳。
“不愧是咱们乌溪坡上的孩子!知道好看的人不能当饭吃,也知道好看的人靠不住,听你如此说阿叔就不瞎操心了,明白你有如此心气便安心了!”
“阿叔我明儿回去以后,你没事也能去街上走走看看,威胁不存在了,”陈幺娘仰起头笑道。
老艄公吧嗒了一下嘴,“我得带着长安一起去街上,给咱爷俩买两身好衣裳,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