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还是回去……”
“你才刚到,”秦沅露出和善的微笑,“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不是,”秦沁叹口气,“我最近画廊有个展,挺赶的,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先,”她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我叫司机来接我吧。”
秦沅抿酒垂眼:“你不是说最近不忙吗?”
秦沁:“……”
“骗我?”
“没、没有……”
她的手机被大姐随手一丢,人被锁着脖带入热闹。
那手机不偏不倚,砸到正抱着酒杯躲清净的薛知恩旁边,正巧正面朝上屏幕自动亮起。
薛知恩没有偷窥人家隐私的癖好,准备撇开眼。
只是……屏保上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这一瞬间,吵人的音乐声仿佛都消失了。
只剩一条直线的,空白的,寂寥的嗡鸣。
倏地。
她转过头,她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本来眼睛就不好了,三米外人畜不分,一定是看错了吧。
她揉揉眼。
没错。
她用力揉揉眼。
还是那个画面。
“……”
一定是因为喝酒,眼睛出现幻觉了……
可是她还没醉,要怎么出现幻觉?
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薛知恩端详着屏保。
许久没见的男人在镜头前温和地微笑,身旁是位与他气质相当的漂亮姑娘,即便是拍照,余光也紧紧跟随着他。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亲密动作,却充满爱慕与憧憬的照片。
迟钝如薛知恩也能一眼看出。
因为她曾无数次看过同样的眼神。
永远落在自己身上……
薛知恩有想过是自己认错了人。
可谁她都会认错,唯独这个人,在她的世界过于鲜明。
就像你不会错将太阳当做月亮。
薛知恩也不会认错他。
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久到眼睛发疼。
他们很般配。
薛知恩想。
画廊老板和成名画家。
薛知恩想不到比这还般配的组合了。
她眨眨干涩的眼,从卡座缓缓站起身。
“要走了吗?再喝点啊。”
薛知恩好似听不见了,径直往外走。
“怎么回事啊?”
“刚才闹她生气了?”
“不应该啊,她生气不是这样的。”
“那她生气什么样?”
“她生气……”
薛知恩朝外走着。
地毯通铺的长走廊好像在无限延伸,怎么走都走不完。
她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走到精疲力竭,走到双腿颤抖,走到身形摇晃,走到……
‘咚——’一声。
是膝盖接触地毯的声音。
她腿不支,直直跪趴在地,再也起不来。
等在外的阿花,见她提前离场还疑惑,下一秒,看到她摔了下去,魂都要吓没了。
慌忙上前,扶起她。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提前出来了?”
薛知恩不言不语,人都是瘫死的。
牛阿花想起她这段时间记挂的事,问。
“您是急着回去等电话吗?”
这时,薛知恩才有反应似的抬起头,是阿花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说:“……不等了。”
再也不等了。
——他不需要她付出额外的代价了。
她不能去打扰他。
……
……
薛家,今天的餐桌格外沉静。
就连餐具想触的声音都很少。
众人余光都集中在首座右侧。
薛景鸿终是受不了了,烦躁地一拍桌,惊得众人停筷。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薛知恩坐在轮椅上,沉默地动筷,听到怒斥,也不过掀掀眼皮。
“闹?”
“残废不坐在轮椅上,你告诉我坐在哪儿?”
她环视一圈,从看戏的薛老太太移到云姿身上。
“你说是吧,云姨。”
云姿握着筷子的手收紧,要掰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云姿的腿还绑着石膏,正坐在轮椅上,也是她口中的‘残废’之一。
她努力压下眼底的恨意。
“够了!”
薛景鸿掐断这场无声的硝烟。
“我不管你怎样,明天的相亲必须去。”
出乎意料的,薛知恩没有无视他,或是反驳。
她说:“好。”
没想到她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薛景鸿愣了一下。
不过女儿难得的乖巧也没消磨掉多少他心底积攒的愤怒。
他沉声:“不要这副样子去,给薛家丢人。”
“你就没有自尊心吗?”
这次薛知恩不回话了,撂下筷子,抬手,牛阿花上前推动她的轮椅。
她窝在轮椅里,想——
自尊心?
那玩意喂给狗吃了。
她走后,薛老夫人也离席了,餐桌只剩二人。
男人握住她的发冷的手,眼中盈满温情,就像当年两人刚开始的时候。
“云姿,文森医生已经答应给薇儿做手术了,她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这是薛景鸿给她的补偿。
虎毒不食子。
云姿知道他不可能因为自己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做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云姿无疑是开心的。
开心与期待盖过了那份恨意,她去亲吻爱人的唇,却被巧妙地躲过了。
薛景鸿看着她:“你的腿还没好,注意休息。”
云姿知道这是担心她,心头一阵暖流。
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太有迷惑性,饱满爱意,让人感觉时刻被宠惯着,被深爱着。
“我要站起来了。”
自她回来,一直躲着她的云薇儿出现在拐角。
说来好笑,两人都坐在轮椅上,不过一个神采奕奕却憔悴,一个憔悴却神采奕奕。
“文森医生答应给我做手术,”云薇儿惨白的脸上出现许久不见的笑,“我不会给你们继续当枪使了,站起来后,我要离开薛家!”
她要逃。
她要开启新生活!
“是吗?”
薛知恩耷拉着脑袋,也笑了一下。
“那就祝你——”
“手术顺利。”
云薇儿不知道她的笑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她终于要摆脱这一切了。
但哪里是那么好摆脱的。
这里是魔窟,是欲望和软弱粘连的粘鼠板。
……
地产起家的陈家公子,原本对要见大名鼎鼎的薛知恩充满期待。
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她时,期待全没了。
“没跟我说来得是个残疾人啊。”
薛知恩不吭声。
她的沉默助长了陈公子的气焰。
“像外界传的,是滑雪时候摔的吧,消失这段时间在养伤?”
他在外狂妄惯了,在家世高他一截的薛大小姐面前也不知收敛。
“要我说你们女人作死折腾什么滑雪,在家相夫教子多好,又安全又幸福,还有男人护着、宠着,比你现在成了个残疾好多了。”
陈公子:“你应该早点来找我,残了才来,只是这点条件我没法收你啊。”
“怎么着薛氏也要当做陪嫁吧,你不是独生女吗?”
听着对面普通且自信的发言,薛知恩视若无睹地切着牛排。
五分熟的牛排,切出来还带着血水,蔓延在洁白的盘底。
“跟你结婚倒也不是不行。”
他滔滔不绝地说完条件,上下打量她,身段和脸蛋是没话说的绝顶,但老婆娶回家又不是摆着看的没用花瓶。
他冒犯视线停在她那双腿上,嗤问。
“你这腿在床上还使得上力气吗?”
“……”
薛知恩持餐刀的手一顿。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男人喝着酒说,“我提前问问,你要是不行,我婚后可要着别人疏解疏解。”
“你进行不了的夫妻义务,总不能拦着别人吧?”
当面侮辱,觊觎财产,摆明出轨。
这样的极品竟然能出现在她对面。
这怕是她亲爱的父亲在蓄意报复。
薛知恩扯了扯唇,喊:“阿花。”
那她就报复回去。
优雅高档顶层西餐厅,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悦耳,但远比不上人类的惨叫动听。
在一旁早就等不及的牛阿花一把拽住陈家公子。
她长得甜美可人,却一身牛劲,下手干脆狠辣,一手掰断他的下颌,一手去卸他的牙。
薛知恩指尖点着桌面,随着对面打着节拍。
牙齿被泡进酒水,冒出一缕被腐蚀的气泡。
就在阿花捞过桌子上的餐刀要往男人脖子上划时,薛知恩开口了。
“阿花,别玩死了。”
“是。”
牛阿花攥着刀退到一边,漆黑冰冷的视线死死盯着在短时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陈家公子。
跟着她家老祖宗长大的阿花,动起手来可比她狠多了。
薛知恩笑着撑起下巴,端详他满嘴是血,呜呜呀呀惊恐万分的盛景。
“跟薛家人相亲,你都不先查查他们的秉性吗?”
初出茅庐不怕虎。
转头便被虎吃了。
……
“我看你真是疯了!”
书房,一张诉讼书被砸到薛知恩脸上,薛景鸿气得面色铁青。
“当场你就动手,你是生怕自己不够高调,生怕薛家不倒?!”
a4纸刮脸,微疼,痛斥她恶劣行径的诉状掉到地上,那种垃圾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我进去了不正合你们的意吗?”
薛知恩转动眼珠:“没了我家里就清净了。”
“……”
“这次看走了眼是我的问题,我会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你还想看我拔对方的牙?”
“薛知恩!”
这里没有别人,看着颓唐的女儿,薛景鸿如山的身形似是也矮了几分。
“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比你妈妈少,我也很爱你……”
“呵——”
薛知恩笑。
第一次对父亲发出质问。
“那她恨不得把我重新塞回肚子里,走哪带哪,任何心情,任何行动,任何人际关系都要掌控的时候——”
“爱我的父亲,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