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女是从太上皇口中得知宋大人你是女儿身的,若是你那天没有答应太上皇的条件,臣女就会让自己安排的人,对天下人曝出你是女儿身。”霍菀伫立在外面,捧着宋令虞的衣服,不打自招。
“太上皇让臣女给殿下留一个种,臣女是愿意的,但奈何殿下宁死也不从,臣女不想把太上皇教的那些手段用到殿下身上。”
“臣女想到了宋大人你,原因昨晚殿下已经对你说了吧?他在不知道你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喜欢你这个男子喜欢了多年,他宁可死,宁可断子绝孙,也不碰别的女子。”
宋令虞恨不得撕了霍菀。
她保住了废太子一命,也没让霍家九族被诛杀,成全了霍菀对废太子的深情,可结果,霍菀竟然恩将仇报!
“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做,就能让本侯给废太子留一个种吧?”不要说一夜就中的几率微乎其微,为了确保万一她一定会喝避子汤,甚至绝子汤都可以,绝不会让自己怀上男人的孩子!
宋令虞直觉这不是霍菀的目的,果不其然,霍菀道:“臣女知道霍家难逃一劫,还有殿下要不了多久也会被‘病逝’,就算臣女对殿下用了手段,成功怀上了殿下的孩子,也保不住,保住生下来了,也护不住,让ta长大,更何况让ta复仇。”
“太上皇给的这条路,每一步走起来都是那么困难,既如此,臣女倒不如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
霍菀扬声说着,忽然“扑通”一下重重地跪到地上,继而给宋令虞磕头,“宋大人,请你安排臣女和殿下一同假死,让臣女和殿下逃出生天!”
“今日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新帝不能让他驾崩在今天,但太上皇选择在今日驾崩,是为了配合臣女的计划,趁着所有人都顾不上这边,让臣女带着殿下离开。”
“而放眼整个南昭,能做成这件事的,只有宣平侯你……”
霍菀在请求宋令虞,同时也在威胁宋令虞。
她若是不安排废太子假死出宫,她的女儿身会被天下人所知,还有她失身于废太子。
宋令虞呵笑,“霍菀,你和废太子是活下来了,本侯会让你的九族来偿还。”
霍菀身子一颤,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久久不起。
她的话语里含着哽咽,大义凛然,“只要殿下能活下来,臣女就算赔上九族,也在所不惜,无悔,无怨!”
她确实是喜欢湛淮晏,但更多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霍家世代护国佑主,满门忠烈。
她身为将门之后,哪怕是女子,也有大义和忠诚。
宋令虞只有嘲讽,“不管太上皇还是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湛淮玦他不是异族血脉,他虽是庶出,但也是正统,南昭还是南昭,又不是国破家亡了,你为什么宁愿赔上九族,也要废太子活下来?”
霍菀从地上抬起头,隔着帷幔和宋令虞对视着,目光坚毅决然,“因为信仰!”
宋令虞仍然不敢苟同,自古统治者为了统治,推行了一套又一套思想,用来洗脑子民们。
他们对掌权者的愚忠,是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
但换成她,她不会赔上九族去保下君主。
“好啊,你既然弃自己的九族于不顾,本侯便成全你。”宋令虞没有选择鱼死网破。
没必要,只是放走一个废太子而已。
湛淮晏无法东山再起,构不成一点威胁了,只能躲躲藏藏,隐姓埋名一辈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宋令虞想到了昭帝匍匐在地上的苦苦哀求,想到了过去多年自己和废太子的点点滴滴,以及昨夜废太子那些情深蚀骨的话,他的泪。
后来宋令虞多庆幸,自己放走了湛淮晏。
她未曾后悔过。
新帝的登基大典在今天举行,湛淮玦让人找宋令虞,要宋令虞见证他坐上龙椅的一瞬,无声地告诉宋令虞这天下是他们二人的。
后来,登基大典都耽误了,墨云找了很久,在太上皇的榻旁找到了跪着的宋令虞。
她哽咽地喊出太上皇驾崩,泪流满面,很多人都以为宣平侯是虚情假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太上皇驾崩,她就失去了这个世上宠爱她,最能护住她,最强大的后盾。
太上皇驾崩,从今往后,要是她被掌权者所杀,就无人再能保住她了。
南昭的丧龙钟敲了一下又一下,整个皇宫在最短的时间内挂上了白绸。
文武百官整齐划一下跪,场面震撼悲怆,举国上下哀悼,披麻戴孝。
如霍菀所料,无人再去关注废东宫和废太子,当废东宫的大火烧起来时,甚至没有宫人赶过去灭火。
这场火从中午烧到天黑,为了避免其他宫殿被烧,湛淮玦才命人去救火。
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做做表面功夫,甚至做了隔断,不让烧到其他地方。
这场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半边天都染红了。
整个皇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光辉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降祥瑞。
湛淮玦故意为之,废太子“葬身火海”,他却把此制造成祥瑞,让自己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
三天后,废东宫已然陷在了焦炭中。
湛淮玦命人找废太子的尸骨,找了好几天才扒拉出来一具骷髅。
举国都在披麻戴孝,停止一切活动,到处都是白绸和披麻戴孝的。
无人知道,在权柄滔天的宣平侯的安排下,重重关卡被打开,霍菀坐在去往他国的马车上。
身侧的废太子被她下了大量的迷药,昏睡着,一旦有转醒的迹象,霍菀就再用被迷药浸湿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把他迷昏。
她怕废太子这个恋爱脑不愿走,宁愿留下来饱受折磨也要看着宋令虞,死也要死在宋令虞身边。
等到废太子彻底苏醒过来时,这一年的春天来了。
可他们却身处在还下着大雪严寒贫瘠的草原。
已经是三个月过去了,南昭又一次举行着新帝的登基大典。
宋令虞连续干掉了五碗避子汤,没多久月事到来时,她心里的那颗石头才完全落下去。
新帝恩泽子民,大赦天下,同时也抹黑先皇后和先太子。
但他是个明君、仁君,先皇帝和先太子都那么天理不容了,他却还是尊先皇后为嫡母、为母后皇太后,各种追封先皇后和先太子,给了死后最大的殊荣。
新帝把先皇后和先帝合葬,太后宋霓好一番翻天覆地的闹。
到后来的结果就是先皇后的陵墓被秘密掘了,宋霓一把火烧了先皇后本就粉身碎骨的尸体,将其挫骨扬灰。
她站在大殿内昭帝的牌位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昭帝,“湛策啊,要是没有牵魂引,你根本就不会爱哀家,到最后当牵魂引失去药效时,你恨不得将哀家扒皮拆骨,啖肉喋血。”
“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佟琼,想到地底下弥补她,可哀家怎么会允许!哀家甚至找高人做了法,让佟琼魂飞魄散,永远都没有再超生的机会。”
“你对哀家就只有恨了,可你又怎么知道?在你宠妾灭妻,偏爱哀家的那些年里,哀家对你动过心,你宠了哀家一辈子,怎么能在最后全都收了回去,全都化成了恨?”
大殿内悬挂着湛氏历代皇帝的画像,宋霓看着昭帝的画像,在笑着,眼中的泪却也流了出来,疯疯癫癫的模样,“湛策,只有哀家才能和你葬在一起,我们来世是要再续情缘的。”
“那个时候哀家要做你的妻,哀家不对你用牵魂引,你仍然要爱哀家好吗?”
“我们白头偕老……”
湛淮玦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封宋令虞为异姓王。
结果可想而知,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这异姓王只有立下不世功勋的人才有资格,一般都是开国功臣,战功赫赫的名将。
宣平侯即便为新帝谋划,助新帝得来了皇位,但她仍然不够格。
天子跟那几个死谏的朝臣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命人把其中几个拖出去打得奄奄一息,一意孤行要封宋令虞为异姓王。
太后去了御书房,大义凛然地喊着她要跟先帝殉葬,不会参加任何需要太后出席的祭祀或大典。
新帝刚登基,她此番行为意味着什么?
她不承认湛淮玦这个皇帝啊。
她在告诉天下人湛淮玦是谋朝篡位,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他还不孝敬生母,逼得生母去死。
这场闹剧以“宋令虞求见天子,跪在地上推辞了天子的封赏”为终。
“令虞,对不起。”天子拉起宋令虞,大手抬起试探性地落在宋令虞脸上。
在宋令虞没有避开后,他眼中涌出浓烈的狂喜和渴望,大拇指上戴着扳指,极为怜惜地抚摸宋令虞的脸,“再过两年,朕一定会封你为异姓王,任何人都不能掣肘朕。”
宋令虞抬手覆在天子的手背上,眼中是信任和笑意,“臣等着皇上。”
她当然相信天子。
因为天子并不是画大饼,曾经承诺给她的,在能给她的时候,全都给她了。
天子的大手落在宋令虞的后颈上,那么纤细嫩滑,他粗糙宽大的掌心轻易就能掌控住。
继而天子微一用力,压着宋令虞的脖颈,把人揽向了自己。
天子弯着腰,下巴抵在宋令虞的肩上,手搭着宋令虞的后腰,缓慢又强势地用力,渐渐抱紧,硬朗的脸上一片满足沉迷。
尤其当宋令虞的双臂抬起,攀住他宽厚的肩膀上。
天子一下子瞪大了瞳孔,浑身僵硬了许久,才缓过来,几乎喜极而泣,痴狂呢喃,“令虞……”
天子注意到了宋令虞腰间佩戴的那块龙佩。
从先帝驾崩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戴着了,那一片花纹里浸染着鲜血的红艳,总是让湛淮玦有几分忌惮,仿佛是先太子的亡灵附在了上面。
不过这是昭帝给宋令虞的,宋令虞和昭帝之间君臣情深,宋令虞愿意戴着,他什么都没说。
天子的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问宋令虞,“令虞,你说湛淮晏真的葬身火海了吗?朕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臣也这么觉得,皇上若是有疑虑,不如去查查。”宋令虞坦然自若。
她做事一向尽善尽美万无一失,既然她放走了废太子和霍菀,那就不会让湛淮玦得知了真相,找到他们二人。
不出所料,湛淮玦也没瞒着她,开始彻查废东宫当初的失火,天南地北找寻先太子的踪迹。
“令虞,朕送你一只宠物!”某一天,天子送了宋令虞一只大雕。
*
“母后!母后!”
稚嫩又眷恋的呼喊传来,太后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压下眸中的赤红,转过身看到跑过来的幼帝,弯腰把宋骋焕搂入怀里,捏了捏脸,“怎么找过来了?冷不冷?”
幼帝注意到母后的眼睫湿了,似乎哭过,他抬起双手把母后冰冷的手,紧紧按在自己温热滑嫩的小脸上,“冷,母后跟焕儿回殿内烤火,焕儿想吃母后烤的红薯。”
“好。”太后把六岁的孩子抱了起来,从皇宫的最高处,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往下走。
幼帝的双臂圈着母后的脖子,在母后肩上依恋地蹭了又蹭,感觉到母后如往常一样身子微僵微颤,他挣扎着要下来,“母后,焕儿自己走。”
太后就放了幼帝下地,握住了幼帝的手。
幼帝的手明明很小,却试图包裹住母后冰冷细长的手指,要把温暖传递给她,在表达着他对母后的守护。
太后就由着幼帝,嘴角噙着一抹笑。
国师回头看去。
母子二人手牵着手的背影,一大一小,在还未清扫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很长很长的脚印。
他们走在银装素裹壮丽巍峨的皇宫里,渐渐远去,只剩下黑点。
直到看不见。
太后的话回响在国师耳畔,“那一世的哀家要杀了宋霓,国师助哀家再入一次她的梦,让她知道牵魂引……”
*
时空转回这一世。
永元四十年的春末,权倾朝野的小丞相、昭帝亲封的辅佐失明太子的摄政王宋令虞,在丞相府举办了一场春日宴,选妻成亲。
贵女们都没想到,除了一国储君,竟然连不知为何沉寂旷朝多日的瑄王,也来到了丞相府。
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出现在春日宴上,贵女们只是远远地看到他们走去内院的身影。
她们皆是仪态极好地行礼,没能凑上前,太子和瑄王就走远了。
贵女们都有些激动,猜测着等会儿瑄王会不会和小丞相一起前来。
她们都纷纷握紧了拳,在心里练习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接下来要表演的才艺,卯足了劲等着展示。
太子和瑄王都知道彼此过来了,但没打照面,瑄王去的是宋令虞的院子。
太子听说了后,脸色沉冷又复杂难辨,一时并没有过去。
他去的是郑姨娘的院子。
瑄王来到宋令虞的院子时,宋令虞刚穿戴好,迎出来喊王爷的那一刻,瑄王的墨眸里汹涌着赤红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