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色，从来都是整个大陆上最繁华的景象。
今日更盛。
每一条街道挂满了鲜花和供照明的晶石，相隔几步，就能看见几根颜色长短各异的蜡烛紧挨在一起，烛火随着人们走过带动的微风而跳动着。
鲜花和晶石是为了迎春之后更美好的未来。
而长短不齐、颜色不同的蜡烛，则是代表家中逝去的亲人。
严冬之后，人们初次展露笑颜，邀着亲友、家人踏上街道。
在街道的边缘位置，有不少人驻留，离开一些人后，很快又有新的人进来。
他们双手交叠在胸前，低头口中轻声的念念有词，神情虔诚，再将手中冬季之后剩余的残烛点燃，立在路边。
弗罗斯特加德帝国是黑魔法师聚集的国度不信奉光明神，但不代表底下的平民也不信奉，越是困苦，人们越是会将希望寄托在信仰上。
\"要试试吗？\"艾莉希娅不知道从哪拿来两节蜡烛。
她拿出一支递给望着祈祷人群，陷入沉思的德尔特维亚，\"我知道你和爸爸他们都不信奉神明，所以就当给自己许个愿望吧。\"
德尔特维亚的目光瞥向那不足一掌长的淡红色蜡烛，犹豫之后，还是接了过来：\"这个环节，不是用来祭奠亲人朋友的吗？\"
说话间，他已经被艾莉希娅牵着带到一处边缘空位。
知道他不是很喜欢往人群走，这里的人比较少。
\"不止这样哦。\"艾莉希娅双手叉腰，扬起下巴：\"祭奠是众多理由之一，期许来年能更好，可以更顺利度过饥寒和难熬的冬日，才是人们点蜡烛的初衷。\"
蜡烛的光就代表光明与温暖，被视为与光明神沟通的媒介。
不论家中多困难，每个人都会竭尽所能的凑够买一根蜡烛的钱。
\"我记得蜡烛不便宜。\"
德尔特维亚的脸上没有情绪，他的视线还在手上，因为戴着手套的缘故，他触摸不到这根制作粗糙的蜡烛是什么手感。
\"为了能有一次向虚无缥缈的神祈福，不惜将身上积攒的所有钱都用在这里……太愚蠢了。\"
如果用来购买面包和其他制作简单方便储存的便宜食物，冬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饥饿过度而死。
艾莉希娅哑然。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以感受到面前男人身上的低压，周围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目光带着些许惧意的看过来，人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最好离远点。
\"你说得对。\"
艾莉希娅说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做，的确会有很多人熬过冬日，但也会有更多人死在春天。\"
\"我和德尔特维亚的想法不一样，如果连一点希望和盼头都没有，人会像行尸走肉一样吧，那样活着才是没了意义。\"
艾莉希娅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柔软得像是一团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棉云。
倒是不意外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德尔特维亚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他看来，那些死在春天的人，不过是这个世界自然的淘汰者，内心不够强大总会倒在某个时刻。
\"我们说服不了彼此。\"德尔特维亚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微转动了一圈手里的蜡烛。
他蹲下身，学着不远处的人引火，直到手中蜡烛点燃：\"但我愿意一试……并不是期待光明神会接纳堕入黑暗的灵魂。\"
仅仅是希望可以让她展露笑颜，他愿意多些耐心，去做这种过去现在都不屑一顾的事。
【唉，好强的信念感啊，其实和那些坚信光明神的人们一样，德尔特维亚也是有信仰的，可以是他口中的黑暗，也可以是绝对的力量，甚至可以说他只信他自己。】
艾莉希娅也蹲下身，将蜡烛点燃。
【我就不一样了，谁灵我信谁，谁都不灵就自己硬着头皮上。】
【这个世界的神不太行，我求了他五年，结果还是被抓到皇宫里，难道不灵的原因是被发现我是广撒网的假信徒？！】
将蜡烛挨着德尔特维亚的那一根，这个角落就只有他们两根蜡烛，看起来怪孤单的。
艾莉希娅心中默念。
【希望接下来可以顺顺利利，爸爸还有德尔特维亚、伊格里厄斯、暗黑骑士、伊琳和希拉她们都能平安健康！光明神、黑暗神或者其他什么神保佑……】
听身边这个小家伙祈福方式都懵了的德尔特维亚：\"……\"
他以为他已经够荒唐了，明明不信，还是学着一模一样的仿佛在按照固定格式进行。
没想到他身旁还有更荒唐的！
好一个谁灵信谁，谁不灵信自己……这真是太艾莉希娅了！
\"他们怎么穿的一样？\"
等待中，德尔特维亚听到身后又有议论声。
其实一路下来早就习惯了。
\"是认识的吧，这要是不认识也太尴尬了，大人和孩子穿的一样……\"
说话的两人声音也不大，就是距离过近了，他们可能都没想到被议论的两位听力都是超级好的那种。
德尔特维亚就不用说了，就是隔着十几条街，只要他锁定上目光不论多远他都能听清每一个字。
至于艾莉希娅……她就是敏感了，直觉有人议论自己灵力自动就开始运转，她甚至可以听见两人说话的换气声。
\"穿一样的怎么了？\"她忍，忍不住，理直气壮的直接扭头看过去，\"这叫亲子装！关系近才这么穿！\"
没想到艾莉希娅能听见。
吓得那两人一大跳。
小女孩还有些肉嘟嘟的脸上微微鼓起，表情有些不爽，说就说吧，还越说越来劲。
\"亲子……装？\"德尔特维亚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脑海中忽然冒出几个一晃而过的画面。
他好像在很久以前……
想过把艾莉希娅绑走自己养着玩，那时候维修特斯对他还不怎么上心。
德尔特维亚脸上立马露出的懊恼：\"啧，失策！\"
\"不过亲子装……嘿，这个名字好，让维修特斯嫉妒去吧。\"微眯起眼睛，德尔特维亚的视线余光扫向某处阴影，轻微的嘀咕声中多少带着得意。
无法否认，那一瞬间心底猛的被踩在柔软处。
公主殿下……
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对吧，爸爸！\"艾莉希娅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
德尔特维亚惊了，险些没腿一软，他看着满是惊奇的那二位，又看了看古灵精怪的小搞事精，顿感后背凉气冲天。
\"是……对！\"他咬牙。
饿死胆小，撑死胆大。
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原来是这样……谢谢啊，我也回去给我家孩子弄两套试试。\"
\"我说呢，怎么孩子穿的款式大人也有，原来这叫亲子装，名字还挺贴切的。\"
就在说话间，不远处又走来了几个颜色各异，但一看，就和艾莉希娅和德尔特维亚衣服类似。
\"你们看，不止我们呢！\"艾莉希娅笑着说道。
顿时让那两人恍然大悟，更加坚信的点了点头，已经在商量起来。
\"谢谢您，祝二位节日愉快。\"他们带着满脸的稀奇和兴奋和艾莉希娅告别，看向德尔特维亚时，有些担心的道：\"先生，您脸色不太好？独自带孩子，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艾莉希娅疑惑抬头：\"嗯？\"
【他不舒服？】
【黑魔法师也会生病？！】
\"不，我很好。\"德尔特维亚一秒恢复状态，仿佛刚才那个脸色极差的人不是他一样。
\"接下来还要去哪玩？\"他低头问艾莉希娅。
然而她却担忧的摇头：\"先休息吧，你真的没事吗？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该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
她等不住了，牵起德尔特维亚就要往人少的道路上走：\"我们回去，去你家还是去皇宫都行，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可怕，都冒冷汗了！】
\"我没事。\"
德尔特维亚叹了口气，颇有埋怨的看向某个方向，但当熟悉的暴戾气息涌来时，他瞬间秒变脸恢复一本正经。
\"我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被气愤的守家老父亲打了一顿而已，区区想要吐血的冲动，他还是能忍下来的。
该死的维修特斯，下手真狠！
他要气死这个混蛋！
\"是这边人太多了，我不太适应。\"德尔特维亚随口扯了个理由，顶着艾莉希娅怀疑的眼神，指着不远处人群热闹的地方：\"那边好像在玩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被抱起就走的艾莉希娅：\"？\"
他没事吧？
【那边人更多！！】
不记得玩了多久。
只记得最后艾莉希娅自己已经没了力气，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一步。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她累得挪动一条腿都无比艰难，原本是德尔特维亚陪她玩，到后来硬是变成她陪德尔特维亚。
陪不动了。
她仿佛看见她太奶来见她了。
\"战利品不错，你不是想要送他礼物吗？由你亲手奋斗来的礼物，他肯定很喜欢。\"德尔特维亚如果有尾巴，那一定是一条狐狸尾巴，现在正一甩一甩漫不经心的下套。
当然。
不是给艾莉希娅下套。
而是给某个只敢远远观望，生怕败兴的家伙。
由他亲爱的女儿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就是隔应，他还能当面扔了？
至于之后会不会被算账……
这个不重要，又不是没打过，他之所以能成为黑魔法师第三，混账维修特斯功不可没——他要是不努力，早就被揍死了！
艾莉希娅看着他怀里的那些东西，好几个毛绒大抱偶做工并不精细，而且真的很搞笑。
这是一条鱼？
应该是鱼。
要眼睛有眼睛，要尾巴有尾巴，就是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反两面一大一小还死鱼眼，还有红色的烈焰红唇，身上的鳞片纹理也有些乱糟糟的，甚至能看见里面装的白色羊毛露出好几处，尾巴是最大的！
足足有半个艾莉希娅那么大，她一只手才勉强能抱住。
至于另外几个，就更别有什么期待了。
其中最有模有样的应该是一颗水晶球。
德尔特维亚鉴定，这是真正的白水晶，里面的雪花模样的白点是初级魔法的痕迹，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到时候就是一颗空的水晶球。
\"……\"
艾莉希娅摸着水晶球，眼底划过一抹微光。
【或许……嗯，就它了。】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你也玩累了，走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是去德尔特维亚的家里吗？\"
\"呵，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和宫中肯定没法比，也不用这么期待的表情。\"
艾莉希娅笑笑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但听说德尔特维亚的住处至今都没有几个人能亲眼见到里边，没办法，能得到他允许的人实在太少。
【提醒：目标人物的诅咒污染值下降，已脱离危险。】
【目前诅咒污染值剩余「百分之四十五」】
\"德尔特维亚，这几只鱼，不嫌弃话你收下？\"
\"这算是送我的节日礼物吗？\"
\"嗯！\"
德尔特维亚的目光和那最大的一只鱼的死鱼眼对上，他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面不改色移开：\"那我就收下了。\"
\"你们在德尔特维亚家里要乖哦！\"
艾莉希娅抬手拍了拍那几条大小不一的丑鱼，灵力快速渗透其中，其中一条小鱼轻微的眨动了下眼睛。
\"我想他们会很乖的。\"德尔特维亚无奈道。
艾莉希娅笑了笑：\"嗯！\"
【这样就差不多了。】
驱魔术能制止诅咒污染扩散，附上驱魔术的玩偶也算是灵力造物，只要他别再弄丢，这个术法就不会消失。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
可以提醒她。
德尔特维亚的位置……
……
和德尔特维亚说的一样，他的住处里面没有什么稀奇。
\"外面好多人都把这里传得好厉害！\"艾莉希娅聊起这个，瞬间就来了兴致。
她已经换上睡衣，这会儿坐在柔软新铺上的大床上，淡黄色的被子拿起来时轻飘飘的，但钻进去后才发现里面非常温暖。
\"是吗？都怎么说。\"
德尔特维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一边将拧好的温热洗脸巾在艾莉希娅的脸上的揉了揉。
和揉面团子似的。
虽然但是，艾莉希娅在他眼中大概率和面团子没有什么区别。
\"呜呜。\"
艾莉希娅捂住脸巾，自己动手。
\"大人们总是会吓唬喜欢到处乱跑的孩子，说不听话就把他们丢进来，这里面有吃人的怪物，还有像触手一样的植物。\"
\"有时候还会听人说， 这里面关着很多很多对帝国不利的敌人，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死去，所以半夜的时候会听见很恐怖的哭嚎声……\"
德尔特维亚若有所思：\"抱歉，我不是有意想打断公主殿下您的话，但我很好奇——前面的还很正常，后面的是什么？我这里可不是审讯牢狱，帝国还不至于建立不起来更完善的监牢。\"
\"正常吗？一点也不正常好吧！\"
艾莉希娅想了想，猜测道：\"可能……他们想描述这里多么的可怕，制造恐怖的氛围？\"
\"也只有这样了。\"德尔特维亚双手抱臂，他感到有些好笑：\"每次和您说话，我都觉得自己又能收获许多不曾知晓的知识或消息，这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情报系统没有建立好，忽略了民间的群体。\"
艾莉希娅干笑两声。
【又来了，他又开始说一些不该在小孩面前说的内容，难道他以为我还能给出什么建议不成？】
【就算真能，我也不能说啊！】
那种看见小孩知道许多非常人能知道的事情，还能感到欣喜若狂的情节，她只在故事书里看见。
在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处置方法就是烧死异端！
所有不符合常态的，全部都会被视为异端，烧死、砍死、又或者其他死法……这些才是真实残酷的下场。
\"民间信息杂乱分散，难以快速从中筛选出有用的东西，很多都是以讹传讹，如果能有办法将这些声音都聚集在一块就好了。\"
艾莉希娅：\"嗯嗯。\"
【聚集在一块？找现成的不就好了，那些什么休息的驿站，吃饭的地方，喝酒的地方，越是混乱的地方人来人往越多，我记得以前我挺喜欢蹲在餐厅周围听那些人谈论事情。】
【不过这些人很警觉，也知道议论的事情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尤其不能被贵族抓到，议论跨阶级的事，那可是死刑！】
\"殿下觉得，怎样的伪装才算真正的伪装？\"
\"啊？\"
【这意思，该不会是为了探查消息情报吧？呃，该怎么说呢，伪装什么伪装！什么阶层的消息就去找什么人帮忙打探不就好了，再怎么伪装也很难伪装精髓，给点钱、或者好处，还怕没有狗腿子？】
【说起来，给皇室办事钱不少吧，就算不要钱也大把人，就为了卖个人情混个眼熟。】
\"您知道吗。\"德尔特维亚说道：\"帝国的情报网其实很不成熟，您的父亲极少依赖外界的信息，他更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也极少有事情可以难住他，信息战在他眼中如同小孩的游戏般可笑。\"
\"但在不久前，他忽然同意建立情报网这个方案。\"
德尔特维亚的语气有些哭笑不得：\"那个方案，都是前年的了，天知道他从哪翻出来看。\"
【所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帝国开始频繁的……向外征战？】
艾莉希娅记得。
由帝国发起的战争，似乎不为利益，更像是专门针对着什么展开的杀戮战。
而莱伊追逐的几个世界反意识化身，也死在其中！
死在几名暗黑骑士的剑下！
那时候艾莉希娅人在皇宫坐，突然系统提示，世界正秩序的力量变强了许多。
白色的进度条接连上涨了百分之五，而艾莉希娅没日没夜的清除邪祟，两年下来也才从「百分之四点九」上升到「百分之九点九」。
死了几个化身，就赶上她两年的总和！
那一瞬间，她感到怀疑人生。
果然有实力，什么都是王八蛋。
不知道维修特斯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这些人得罪了他，后面的进度条没有那么猛的提升，但也是零点一、零点二的上升。
【难道，他杀的都是反意识的化身？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有些事，当时不会有感受。
事后才回味过来不对劲。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艾莉希娅的疑惑不假，\"爸爸就从来不会说这些，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连我亲生的爸都对我绝望了，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啊？都说了脑子不好使了，别逼我动脑！】
德尔特维亚低刻咳一声，掩下嘴角的弧度：\"没什么，您七岁了，也该知道一些帝国的事情，陛下许可我这么做。\"
大概是想通过语言把艾莉希娅熏入味，哪知道她是块木头，对政事一听就点头，两眼一闭就要开始睡。
至于习武……
剑术之类的锻炼，半年前还有，但结果不太好。
能把维修特斯都弄自暴自弃，艾莉希娅的本事可见有多厉害，她其实会用剑，两年前的那一夜，他们至今记忆犹新。
但她那剑法，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起初觉得她只是随意比划，可从她在拿起木剑时的细微动作来看……并不是，她是真的会！
现在唯一在坚持的，就只剩下魔法了。
那几乎是维修特斯的希望，他就指着艾莉希娅可以把这个爱好维持久一点。
\"好吧。\"
艾莉希娅想了想，最后说道：\"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情报就是人们说过的话，所以想要知道很多人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挺难的，大陆这么大，很浪费精力时间。\"
\"但如果用魔法呢？伊格里厄斯说过，有一些魔法可以串联人与人之间的意识，如果能有一个串联所有人意识的魔法不就可以了吗！\"
【嘿，随便说的，多符合我的草包人设啊，能想出这么个比做梦还像梦的离大谱办法，真不愧是我！】
德尔特维亚挑眉梢，似笑非笑：\"哦？\"
一人无心。
一人有意。
艾莉希娅怎么也想不到，有些坑是自己挖的，有些土是自己埋的。
如果早知道疯子的脑回路也是这么离大谱，她一定谨言慎行，每一个字都必须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再说出来。
居然还真被他们研究明白了，她勒个万里寻女一秒速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