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宁见躲不过,不过诊个脉罢了,也不能诊出什么来。
伸出手臂搭在案几上,一道幽深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她有意避开,微微侧身。
片刻后,太医起身恢复道:“姑娘身子无大碍,只是体虚了些,想来是前些时日病了场,莫要操劳过度,少吃寒性食物,多加休养几日便大好。”
“操劳过度?”
陆贞阳听着太医的话,复杂的目光落在陆嘉宁身上,“嘉宁瘦巴巴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想拉她去郊外练练都不愿去,怎么会操劳过度?”
陆老夫人听出不对劲,瞪了眼陆贞阳,“贞阳还想拉嘉宁去郊外?”
“莫要把军营里的坏习惯带到府中,嘉宁一个姑娘家,哪能像军营里的兵一样操练?以后莫要打她主意!”
陆贞阳蔫了,语气不足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我早都没再提过,嘉宁可以为我作证。”
被提到的陆嘉宁立刻端坐笔直,“舅舅只提过两次。”
陆贞阳喝了几口茶,端着茶盏不舍得放下,默不作声。
陆老夫人睨了眼陆贞阳,当着客人的面没再多说什么,“嘉宁这几日好好补补,把身子养回来,莫要让我担心。”
陆嘉宁乖巧点点头,避开程则绪炽热的目光。
陆贞阳脑中飞快运作,岔开话题,“正好太医在这,帮母亲也诊诊脉。”
见太医上前,程则绪站起身,“我想与嘉宁在院中聊会。”
话说至此,也不能拂人面子,陆老夫人看了看陆嘉宁,“禾善去拿件外氅来,身子刚好切不能贪凉。”
陆嘉宁无奈起身跟在程则绪身边,影子在走廊木板上拉的很长,察觉他身上隐隐透出的不悦。
二人落座在凉亭,程则绪目光扫过陆嘉宁身后的青黛,一双点漆眸子压着冰霜,“她怎么在这?”
青黛抢先回答,“殿下让我时时刻刻跟随姑娘身边,保护姑娘安危。”
程则绪听着她的自称,多少带些挑衅意味,心中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太子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
程则绪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眸光微动,落在对面陆嘉宁身上,声音低沉温雅,“阿宁把她赶回去,我可以让青竹来。”
青竹?
说什么大话,谁会让背刺过她的人再拉到身边。
陆嘉宁吩咐禾善,“去沏壶茶来,再装些点心。”
见禾善离去,又对青黛道:“你也先下去吧。”
青黛踌躇一会,转身离去。
陆嘉宁这才抬眼看向程则绪,“将军病好了?”
程则绪适时轻咳声,“昨日……”
陆嘉宁直言不讳,目光探索着他神情,“昨日我的确与殿下发生了些事,将军若是——”
“不会!”
程则绪深沉的眸光锁着她,“昨日不知为何我也中了药,我本可以带你离开,是太子突然出现,趁我意识虚弱将阿宁带走。”
“那药是最烈的,我在冷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解,无论阿宁与太子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如今圣旨已下,待明年四月,我便来迎娶阿宁。”
程则绪起身朝她旁边坐下,覆上她腰间微凉的双手,“阿宁把他忘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阿宁想去扬州,等婚后我可以告假陪阿宁去扬州待一段时日,阿宁还想去哪?”
陆嘉宁抽出手,诧异看他,“你不介意?”
程则绪望着她带着疑惑的眸子,嘴角释然一笑,“我说过,我比他大度。”
陆嘉宁收回目光,“将军应该担忧的并非是我,而是殿下会从中做些什么。”
许承言的做派她了解,虽不知他为何缠她不放,但以他往日行径来看,她与程则绪成婚路程坎坷。
除非许承言放手。
如今看来不太可能。
程则绪眸光渐沉,“我想问,阿宁心中可是有他?”
他拉过她,眼底闪着微亮,目光无比认真,“阿宁告诉我,心中可是有他?”
陆嘉宁淡然轻笑,这种问题她被问过好多遍,什么情情爱爱,日日想着这些折磨自己。
她的心只属于自己。
许承言也好,程则绪也好,既然无法选择,与谁在一起都是过日子,何必非要分清楚爱谁?
成婚男女千千万,又有几对是两情相悦在一起的,越是名门望族,越讲究利益二字。
她如今早已看开,什么也不纠结,也不想过度劳心。
恶狼相斗,她只想躲远点。
禾善端着茶水前来,觉得氛围有些怪异,斟了茶放置二人身边退至一旁。
陆嘉宁避开他,“谁都没有。”
程则绪心中涌现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不是喜悦,不是生怒,酸涩感遍布全身。
“阿宁以后离他远点好不好?”
陆嘉宁心中冷笑,指尖捏着茶盖拨动茶水,漫不经心道:“这种事不应该警告我,将军应该与殿下说。”
就知道挑软柿子捏。
有本事去警告别人!
“阿宁。”
陆嘉宁无奈瞥他一眼,“我是不会招惹任何人,但碍不住总有人往我身边凑,与其苦口婆心管束我,将军不如去整顿他们。”
小厮匆匆来报,“姑娘,门外有位姓沈的公子寻姑娘。”
陆嘉宁捏着茶盖的指节微顿,眉宇间没有半分动容,满不在意放下茶盖。
姓沈的公子,还能有谁。
他们二人相伴十几年,她心中最想念之人便是沈知律,在锦州时她曾渴望沈知律来寻她,将她解救出来,等到快病死前才肯去寻求其他出路。
甚至狼狈来到京都后,她也曾想见见他,可经历周氏一事,所有期待都消失殆尽。
如今算是领会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早该放下一切执念。
“不用了,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回去吧。”
陆嘉宁站起身,“我便不陪将军闲聊了,将军请便。”
小厮得了指令,匆匆回到府外,“这位公子,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沈知律一袭墨色锦衣站在台阶下,眉宇清朗如画中走出的好儿郎,听着小厮回复,心中唯有的希冀慢慢消散。
他早该料想到的,嘉宁怕是恨极了他,又怎么会出来见他,沈知律收好情绪转身朝马车走去。
正在这时,对面一辆马车停在此处,季敬川撩开帘子弯身正要下车,在看到沈知律时身子微一顿。
从容不迫下了马车,琥珀色眸子多了丝淡漠,走上前去,“沈公子怎么在这?”
算起来,他们二人早已相见不言,上次闲谈还是在三年前皇家中秋宴会上,他将沈知律拉到御花园揍了顿。
季敬川偏头看了眼陆府,嘴角荡漾出一抹讥笑,面上带着诧异询问,“沈公子没进去?”
沈知律不悦睨他,“用不着你这般酸言酸语说话!”
季敬川轻笑,“哪酸了?”
“还是说沈公子心里酸?”
“我平日便这般语气,沈公子进不去陆府便在这发脾气?”
“沈公子这脾性,确实别致。”
沈知律不悦看他,“季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人自幼便这般,嘴毒的很,只在陆嘉宁身边才是另一副面孔。
厌恶至极!
亏他以前还认为二人关系非凡,全是因为有陆嘉宁的缘故,季敬川才屁颠屁颠与他结交,日日跟在他身边。
季敬川冷冷打量他一眼,“沈公子想以什么身份见嘉宁,沈公子心中应该明白,你们二人之间早变了。”
“我不明白沈公子既然知晓当年一切,为何不愿伸手相助,哪怕是告知我一声,她也不必受那么多苦。”
“她一小姑娘家,陆姨娘死了后只剩下她一人,若非程将军多次相救,她都活不到现在!”
季敬川心中愤怒到了极致,压着心中怒气平复心情。
这些年来沈知律是疼爱陆嘉宁的,多年兄妹情在那放着,平日里比他还要宠溺嘉宁,竟不知他眼睁睁看着嘉宁流落在外受苦。
即使当时沈知律接受不了事实,心中再是怨恨陆姨娘所为,但嘉宁和沈嘉棠都不知真相,她们是无辜的。
可他多番去寻沈知律,哪怕沈知律向他透露一点,他也能去保护嘉宁,让嘉宁远离京都,想做些什么便做什么,莫要再回京都卷入是非之中。
嘉宁不愿嫁给他,他心中再不甘心也尊重嘉宁的选择。
太子步步紧逼,他以为嘉宁会入东宫,谁曾想圣上竟将嘉宁许给程则绪。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沈知律刚要开口便被季敬川打断,“沈公子不必解释,我不想听。”
“等嘉宁愿意见沈公子,那时若沈公子还想解释,便与嘉宁好好说。”
季敬川不再搭理沈知律,吩咐小厮去通传,特意往旁边走几步远离沈知律。
不一会,小厮匆忙赶来,“世子爷,姑娘身子不适,今日不宜见客。”
沈知律面色平静,“这么多年,季世子怎么还没走进她心中?”
季敬川睨着他,“要你管!”
沈知律嗤笑,“季世子这脾气,怎么还是一点就燃,碰上她的事便脑子不好使。”
“有没有人说话,你话很多!”
“哦?”沈知律看他,“那倒是没有。”
程则绪见小厮匆匆又一趟,闻着味从府中走出,刚到府外便看见两尊大佛吵嘴,不善目光扫过二人。
“季世子与沈公子怎么有闲情雅致在府外闲谈?”
季敬川闻声看过去,见程则绪立在府门石狮子处,神态自若看着他们。
怎么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程将军也在这?”
程则绪挑眉,“我在这不行?”
“我来看看未婚夫人,与阿宁在院中闲谈良久,方才送阿宁回屋休息,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还以为西街卖菜的妇人把摊子支到陆府门口了。”
‘未婚夫人’四字,抵在齿关轻磨,慢了几分。
一字一句都在述说与他的阿宁关系非凡,嘲讽二人聒噪。
程则绪看向二人,“等来年四月,请诸位来喝喜酒,只不过阿宁已经休息,二位还是请回吧。”
沈知律没说些什么,转身上了马车离去。
季敬川听着程则绪字字炫耀,上前两步,“圣上怎么会给你们二人赐婚?”
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这般突然给二人赐了婚,上次宴会之事圣上早已不再提,莫非程则绪从中做了什么?
程则绪摩挲腰间指腹,“季世子这是何意?”
“在质疑圣上?”
季敬川听着他颠覆事实,竟往他头上扣无须有的帽子,咬咬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程则绪低头轻笑,眉间竟显喜悦,“圣上觉得我与阿宁是天作之合,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到时还请世子备上厚礼,定会邀请世子前来观礼。”
“毕竟,世子可是阿宁心目中的好兄长……”
季敬川不甘示弱,面色平淡自如,腰间端方的手狠狠攥紧,“不劳程将军费心!”
程则绪看着他离去,眸底泛起凉意,一个个在他面前阴阳怪气的,不就是羡慕他与阿宁有了婚约。
这门婚事是他用几年军功换取的,昨日宣政殿内,亦是动用了当年圣上赐予的令牌。
有沈相爷在中间推波助澜,圣上经历肃王一事又善猜忌,并未收走令牌。
圣上留了句话,“此令牌定会在日后发挥作用。”
他再明白不过,圣上心中已然知晓太子会从中阻挠。
太子前些时日已经在筹谋,明面上是被沈相爷和定安侯阻止,但实则是圣上怕太子私下拉拢兵权。
生于皇家,何谈亲情。
他是钻了空子,才能如愿。
不管阿宁对他是什么态度,他都要将阿宁与他绑在一起。
程则绪仰头叹了口气,他虽有圣上赐婚,可还是会担忧中途发生些什么。
明年四月,甚是漫长。
青古察觉主子似乎不悦,怕是被季世子的话伤到了,低头拱手道:“主子,您定会和陆姑娘喜结良缘。”
“季世子就是心中嫉妒,主子才说的那些话,主子莫要放在心上。”
程则绪偏头睨他,“你也觉得?”
青古使劲点点头。
“接着说。”
青古勾着的唇角一怔,半弯不弯挂在脸上,也不知刚才说的对不对。
“姑娘家都一样,日后主子待陆姑娘好些,陆姑娘自会解开心扉,与主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听着身边没了动静,青古有些捉摸不定,还说些什么好呢?
“属下祝主子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和和美美……”
还有啥,有点想不出来。
“赏!”
程则绪心情大好,一句‘夫人’甚的他心,今日还是第一个上赶着来祝福他与阿宁的。
青古挠挠头,抬头看主子远走,心中欢呼不已,朝旁边青时挤去。
“等会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