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看得明白,皇帝是不会放过宁荣二府的,准确的来说,是四王八公皇帝一个都不会放过,所以此时俯首称臣又有何用?
皇帝见贾赦如此桀骜,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对贾赦道:“贾恩侯呀,朕一时间倒是被你唬过去了。”
贾赦微微皱眉,不知道皇帝是何意。
皇帝道:“你若是真的不在乎贾家,不在乎宁荣二府,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贾赦闻言,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陛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进宫,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三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皇帝微微一愣,是呀,三十年了,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故人已经化白骨。
那个意气风发的贾恩侯,三十年前就死了,现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是贾赦,一等将军贾赦。
皇帝眼神逐渐变冷,对贾赦道:“既如此,你进去吧,父皇还等着你呢。”
贾赦走进了长乐宫,见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躺在榻上,浑浊的眼瞳微微转动,看向贾赦,似乎是有些惊讶。
贾赦道:“一别经年,不想上皇还能认出臣下。”
太上皇神情激动了起来,嘴唇微微张开,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贾赦问:“上皇是想问臣下因何而来?”太上皇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年近九十的太上皇,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贾赦自顾自道:“臣下来此,是为了让太上皇见一个人。”
说着,宫内的守卫与内宦都离开了,夏总管亲自带来一个人。
他穿着广袖深衣,戴着琉璃冠,面如冠玉,恍如谪仙临凡。
太上皇眼睛越睁越大,神色有些惊惶。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太上皇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看看,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恍惚间,又听见了那一声:“父皇!”
来人上前,拱手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
太上皇眼睛微微瞪大,惊讶的喊道:“你是……是……那个,太子……妃……”
青年接话道:“孙儿确实是先太子妃之子,无名。”
青年自出生起,就没有名姓,那些人,不需要他有名有姓,只要他是义忠亲王的遗孤就行。
所以,青年无名。
太上皇挣扎道:“不……不!你有名,你有名……你叫……景珩!”
高山景行,君子如珩,是先义忠亲王,为先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取的名字。
代表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盼。
青年身形微微晃动,没有说话,原来自己也是有名字的。
贾赦见此,便道:“上皇,此乃太子遗孤,理应继承太子的一切。”
青年抬头,看向贾赦,他不认识贾赦,但他知道对方的身份,荣国公之子,一等将军贾恩侯。
贾赦这一次来,是为了太上皇手中剩余的势力,太上皇做了近七十年的皇帝,他在宫中与朝堂的经营,深不可测。
皇帝害怕,这一部分势力会落入顺安亲王手中,或者是义忠亲王旧部手中,所以用义忠亲王遗孤,逼贾赦进宫,只有贾赦才能从太上皇手中拿到这一部分的权利。
因为贾赦,是太上皇最信任的臣下之子,荣国公贾代善对太上皇来说是不同的,他是第一个支持太上皇起事之人,他是太上皇最坚实的后盾,是可以托付背脊之人。
贾赦对于太上皇来说是不同的。
贾家在四王八公中是特殊的,或者说荣国公是特殊的。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叫“恩侯”,不需要任何的功绩,就是未来的侯爷,这是两个“父亲”对孩子的期盼。如果先义忠亲王没有死,那贾赦便是下一任“荣国公”。
当初,先义忠亲王一党,死伤殆尽,唯有贾赦,全身而退,还得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现如今,贾赦带着义忠亲王的遗孤来到太上皇面前,向其索要本该属于先义忠亲王的东西,他要用此,给义忠亲王的遗孤换一个活命的可能。
朝堂上的人是容不下义忠亲王的遗孤的,包括皇帝。
义忠亲王嫡枝一脉代表着正统,对朝廷来说,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贾赦想用自己,用太上皇手中残余的势力,给对方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兵戈起,厮杀声隐约传入宫内。
贾赦与义忠亲王遗孤,在长乐宫待了许久。
最后,太上皇问道:“当初……你可怨我?”
贾赦低下头,声音略微的沙哑:“臣不曾怨过君上。我爹,也未曾怨过……”
太上皇惨然一笑,露出一口与苍老外表不相符的牙齿,这些牙齿是镶嵌的,它们来自那些因炼丹而死的方士。
“他是怨的……不然……”在太子死后,他也不会与自己死生不复相见,他是怨自己的,怨自己逼死太子,怨自己逼死张太傅,怨自己被权力蒙了心。这才拒绝用药,死于箭伤发作。
可是,权利实在是令人上瘾,即使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知己,太上皇也不曾后悔。或者说,他不敢后悔,已经做出了抉择,就没有了后悔的可能。
贾赦将带出来的东西,交与了皇帝,换他一个承诺。
贾赦死了,自刎于宫中。
贾老太太拿着从宁国府要来的兵符,倒在了宫门前,泪珠子止不住的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这个孩子,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她的耻辱。
这个孩子,不是她与丈夫的孩子,是丈夫与“知己”的孩子,只是借自己的肚子生出来罢了!
他们君臣相合,他们情深义重,而自己,只是他们延续香火的工具。
现在,他们的孩子死了,痛的却是自己,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兵戈渐歇,街道上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乱葬岗上,多了许多的残躯。
顺安亲王败了。
王子腾穿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叩响了宫门。
厚重的宫门打开,王子腾下马卸下身上的佩剑,入了宫。
青年为贾赦整理遗容,他的神色很认真,带着几分离世脱尘之感。
青年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皇权,究竟是什么?
这么多人因它而死,前赴后继。
皇帝看着青年,神色有些恍惚,实在是太像了,恍然间,仿佛看见了先太子。
不过,他们父子两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先太子身上更多的是贵气,气度雍容,永远高高在上,让自己可望而不可即,是自己怎么伸手也够不到的高度。
那是自己憧憬的,高不可攀的高峰!
眼前的青年,更多的是脱尘之感,不似此间人。
青年看见皇帝来了,唤了一声:“陛下。”
“你该唤我皇叔才是。”皇帝道。
青年道:“吾不敢。”青年低下头,一副臣服之态。
他自始自终都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又怎敢唤皇帝一声皇叔。
如果认了皇叔,只怕,一等将军贾赦就白死了。
朝廷已经有了一个义忠郡王,不需要另一个义忠“亲王”了。
皇帝看向青年,冷漠的神情,终于带上了几分温度。
“你叫景珩,朕觉得,张景珩这个名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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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太上皇与贾代善只是知己,没有超越那道线,只不过古代的知己之间相处,都有点gay,甚至会超过夫妻之间的感情,再加上贾代善喜欢在军营里混,不喜欢娇妻美人,才让贾母误会了。其实也是因为贾代善对家庭的忽视,才有这样的误会。
太上皇对于贾赦,就像大伯对侄子,死了亲儿子,就舍不得杀侄子了,不是心软,一是侄子对自己的皇位威胁不大,二是缓解自己愧疚心,减轻自己的痛苦,从始至终,太上皇就是一个自私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