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林梦蝶,自从出嫁后,便鲜少回过林府,可是这一日,她却难得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门。
华月萦是打心底里高兴的,早早的就叫厨房备好了她爱吃的菜式,只等她祭奠完胡蘧,便与她一同用饭。
胡蝶苑中,林梦蝶看着一幕幕熟悉的陈列,不禁眼底泛起酸意来。不久前,她还与娘亲在这儿生活着,虽说日子清苦,可至少有娘亲陪着。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再也没有那个温柔护着自己的人了!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院中所有陈列都是纤尘不染的,一看就是有人费心,日日打扫过的。
“茹笙,去娘亲房中拿几件儿她常用的物什带回府里。”
“是,小姐!”
当林梦蝶拿着一众旧物,姗姗而来时,华月萦与赵嬷嬷早早的就等在了饭厅。见她来,华月萦很是亲昵的想要去拉她的手入座,却被林梦蝶刻意的躲开了去。
华月萦尴尬的收回手,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给林梦蝶夹着她爱吃的菜式。
林梦蝶环顾一周,故作惊讶的问道:“回来许久,怎么到用饭了,还不见长姐呢?”
“华儿药堂事忙,多日不回也是有的,若蝶儿想念,饭后去药堂寻她就是。”
面对华月萦的慈爱关怀,林梦蝶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既然长姐不常侍奉在母亲跟前,母亲何不去皇子府中陪梦蝶住上几日,让梦蝶替长姐尽尽孝道?”
闻言,华月萦也不急着搭话,只是自顾自的给她夹菜,答非所问的回道:“来,蝶儿吃菜,这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若是喜欢,常回来就是,我提前让厨房备着。”
“想来母亲还是不把梦蝶当女儿看,如今皇子府中,人人都说我是被林家赶出去的女儿,成婚许久,也不见娘家人来探望,现在殿下又娶了正妃,我这个侧妃更是没了地位,没有娘家倚靠,就连府中一众嬷嬷都暗里编排梦蝶的是非呢。”
林梦蝶一边委屈的哭诉着,一边还做作的抹上几滴眼泪。只是她这般样子,对华月萦却十分受用,只要一想到胡蘧死前的样子,华月萦心里便愧疚不已,终还是软下了心,答应了下来。
“好,母亲过几日便去三皇子府看你。”
“那不如母亲今日便去吧,正巧明日殿下有个宴会,届时母亲一同出席,也好叫众人瞧瞧,梦蝶也是有娘家可靠之人。”
就在华月萦犹豫不决之际,一旁关注许久的赵嬷嬷适时的开了口。
“二小姐才华卓然,三殿下又对您疼爱有加,府中竟有人敢议论侧妃?况你又是夫人亲自从国公府送上的花轿,常人也是绝不敢议论半分的,想来是二小姐误会了罢?”
赵嬷嬷的一番分析,倒让林梦蝶霎时接不上来话。她一直以为赵嬷嬷不过是个商贾之家陪嫁过来的乳母,没什么见识,如今看来,倒也是有几分道行的。
一旁的茹笙见林梦蝶一时语噎,便立即带上哭腔,‘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的诉说着林梦蝶在皇子府的艰难。
“夫人,您是不知道,皇子府中,那些经年的老嬷嬷,都瞧不上小姐庶出的身份,整日里阳奉阴违的给小姐难堪。可是小姐也只能自己默默的放在心里,无处对人说起呀。殿下府中本就有好些美人、夫人的,如今又添了正妃,平时陪小姐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这些苦楚,小姐一直都是埋在心底,从未同您提起过的。”
茹笙这一波神助攻,再加上林梦蝶嘤嘤掉下几滴珠泪来。原本犹豫不决的华月萦,当下就心软了。
而且,不仅答应去皇子府陪林梦蝶几日,还决定将林梦蝶记在自己名下,做林府嫡出的小姐。
这下可把一旁的赵嬷嬷急坏了,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夫人,您忘了大小姐的嘱咐了吗?”
“嘱咐?赵嬷嬷,长姐跟你们嘱咐了些什么事情,是我这个妹妹不能知道的?”
“没,没什么,说让夫人多在家静养,少外出。”
“是吗?既如此,那赵嬷嬷也随母亲一道去,如何?”
林梦蝶的反应,平静得让人心悸,赵嬷嬷虽说也有些心机,可毕竟做不了主。
而且,林梦蝶一系列的行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根本不知,林梦蝶想方设法的将华月萦带去皇子府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老奴是夫人用惯了的,自然得随着夫人一同前去,还望二小姐多多照看才是!”
“嬷嬷哪里的话,说起来,您也算是这府里经年的老人了,梦蝶对你也是敬着的。”
“二小姐抬举了,老奴有自知之明!”
“呵呵,那母亲收拾收拾,我叫人备好马车,咱们午后便出发吧?”
“好,先用饭吧,菜都凉了!”
“嗯,梦蝶都听母亲的。”
这一顿饭,林梦蝶吃的很是可口,不仅笑意盈盈的吃了华月萦夹的菜,似乎连周身的敌意也淡了许多。这样的变化,让华月萦很是高兴,不禁饭也多吃了半碗。
只有赵嬷嬷心里万分忧虑,不知道林梦华什么时候能回来,更加看不清林梦蝶究竟要对华月萦做些什么。
于是,赵嬷嬷借口如厕的功夫,急匆匆到了前院,拖林四给林梦华写了一封信,吩咐人送去了药堂。
这厢里,林梦蝶亲自替华月萦收拾好行囊,装上了几日换洗的衣衫首饰,带着赵嬷嬷一道,一齐坐上了回皇子府的马车。
皇子府中,林梦蝶将华月萦与赵嬷嬷二人,安排在了离自己院子不远处的一处偏院里,还特意贴心的安排了一众的婢仆家丁,仿佛华月萦就要在这儿常驻似的。
待一切准备妥当,林梦蝶简单的与华月萦寒暄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主院,只留下华月萦主仆二人,在这空荡荡的院中。
赵嬷嬷一边铺着床,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婢仆,待众人都收拾好出屋后,才来到华月萦身侧,压低了声音问道。
“夫人明知二小姐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孤身与她来这皇子府中?”
“她也不过想出出多年来在林府受的委屈和怨气罢了!”
“十几年来,您对她们母女关怀、银钱从未少过半分,甚至还特地给胡姨娘做大寿,又风风光光替她安葬,试问京都之中,有哪家夫人能做到您这般?您对她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当真再无需如此补偿于她。”
“素影,较之我而言,胡蘧所放弃的太多太多了。如今,梦蝶只不过想通过我,换来一些补偿而已,无碍的。”
华月萦这副样子,看得赵嬷嬷心里急得直跺脚。她明白华月萦心里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心思,可林梦蝶的个性她也清楚,绝不是那等良善之辈啊。
“夫人您糊涂呀,如今安王爷带着老爷公子远在边关,三殿下正在四处笼络朝中有权势的大人,您如今被二小姐带到皇子府,外人如何想?老爷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啊?”
“我怎会不知呢,若她只是要我的性命,倒也简单了。只是素影,你放心,不管如何,林府都会平安的,即便我再傻,也不会将老爷和整个林府置身险境的。”
华月萦神色平静的说着一切,就仿佛她只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一般。
可赵嬷嬷跟了她几十年,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打算呢?她不过是想以命来抵消林梦蝶心中的仇恨罢了!
可林梦蝶岂非善类呢?又怎么会是一条命就能偿还她心中怨念的?
······
翌日一早,林梦蝶便身着华服而来,更是叫人替华月萦梳妆打扮。
浅施粉黛,轻点朱唇,即便年近四十,可华月萦的脸上却瞧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加之周身的气度,不难想象,当年有多么的风华绝代!
见着如此雍容华贵的华月萦,林梦蝶脸上挂着浅笑,却不及眼底。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将她招呼到筵席之上,便款款走向同样一身华服的祁云琛。
今日出席的,都是祁云琛近来笼络的权贵,借着给林梦蝶过生辰的名义,聚在一堂。
全场,只有华月萦心里清楚的知道,林梦蝶的生辰,早在她出嫁前,就已经在胡蝶苑过过了,此刻的这场盛宴,又有多少心思在其中呢?她不想过多的费神探究,只是一脸得体的浅笑,迎合着众人的恭维。
而到场的还有久病不出的陈倾染,和不知何时到来的林梦华。
在见到华月萦的那一刻,林梦华看向林梦蝶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过稍纵即逝,却仍旧被韩媚儿看了个清楚。
林梦华自然的来到华月萦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眼神不解的看着她,但华月萦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便拉着她入了座。
席间,仍有不少夫人说着林梦蝶一介庶女,走了大运,才被祁云琛如此疼爱。也有不少人猜测着,二人的感情到底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而华月萦只是听着,不予置喙。
直到茹笙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林侧妃如今已经记在我们夫人名下,也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嫡出女儿。”
“这丫头真没规矩,嫡出庶出岂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况且,国公夫人都没开腔,你个丫头在这儿大放厥词,当真该打。”
方茴一脸不屑的说着,伸手就要打茹笙,却被一旁几个夫人拦了下来。
“陈夫人何故为了个丫头动气,今儿是殿下特意替林侧妃办的生辰宴,你的女儿作为正妃,当有主母的气度,你打了她的丫头,多少有些不好。”
“是啊,是啊,就当给殿下面子了。”
方茴在几人的劝说之下,渐渐平复了心情。心想着,等宴席结束了,定让自家女儿好好收拾收拾这些贱蹄子。
这边吵吵嚷嚷好一会儿,自然都被林梦蝶看在眼里。
只见她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给一众人赔着不是,又亲昵的拉起华月萦的胳膊,一口一个母亲叫着。
这番举动,华月萦自然清楚她的所求,于是,满脸慈爱的配合着她。
“蝶儿费心了,母亲近日在这皇子府中住的很是惬意,也难为你的孝心,还特意将母亲接过来服侍。”
“母亲说什么呢,这都是梦蝶应该做的,以后梦蝶就只有您这一个母亲了,自然要好生供养着呀。”
华月萦笑着拍了拍林梦蝶握住她胳膊的玉手,一脸的满足与慈爱,任谁看着,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名场面。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既将林梦蝶过继华月萦膝下的名头坐实了,又给林梦蝶挣了个至孝的名声,一举两得!
在场众人看着华月萦的一番态度,自然也就不敢再对林梦蝶庶出的身份指指点点了。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赔上一杯清酒,当作歉意。
前厅的祁云琛,比之林梦蝶的虚伪,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意志抱负讲到加官晋爵,从诗词胸怀聊到天齐未来,字字句句,感人肺腑,将一众老臣说的几乎要泪洒现场。
陈轩明听着祁云琛诉说着对自家女儿的情谊,也被哄的乐呵呵的,清酒都多饮了几杯。
夜幕落下,繁星高挂,一场筵席就这么平静的结束了。
······
华月萦带着林梦华回到偏院,喊来林梦蝶想跟她告别回林府。
“蝶儿,如今筵席也结束了,母亲便回府了。若是你有任何心事,随时回来找母亲便是。”
“母亲才住了一日,梦蝶还未恪尽孝道,母亲就要匆匆回去了?岂不是让别人以为我只是做做面子,怠慢了母亲不是。”
“妹妹难道还要强留不成?”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请母亲来做客,怎么能叫强留呢?况且殿下也十分赞成梦蝶将母亲接来,以敬孝道,姐姐这般说,岂不是离间我与母亲之间的感情?难不成姐姐也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了?”
林梦蝶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眼见林梦华与林梦蝶二人剑拔弩张,华月萦赶忙将林梦华往身后拉了拉,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蝶儿,我回林府与在此处,并无不同,何故非的将我拘禁于此?”
“母亲说笑了,您留在这儿,才是最好的选择。茹笙,叫人好好照看母亲和长姐,千万别怠慢了。”
“是,奴婢省得!”
说完,林梦蝶便直直的出了院门,再也未看华月萦母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