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梦蝶落胎以来,祁云琛就再没有踏进过西苑一步,甚至连问候都没有过一句,好在黎非烟还时不时的送点儿补品来,否则,这皇子府的侧妃,还真是当得不如个通房了。
起初,林梦蝶还幻想着,是他近来公务繁忙,才没有时间来关心自己,可当她见到祁云琛隔三差五的搂着府里的美人喜笑颜开,她知道,没有了这个孩子,祁云琛也便不再会对自己那般好了。
而且,听说胡蘧她还依稀听内院的婆子们提到过,三殿下好像正在物色正妃的人选。
因为这事儿,林启山还在朝上参了祁云琛一本,说他寡情薄意,新婚燕尔,侧妃落了胎,他不仅不关心照顾,还整日里跟府里的莺莺燕燕把酒言欢,简直枉为人夫。
而一向明哲保身的陈轩明,这次却出人意料的,主动站出来替祁云琛说话。
“三殿下痛失爱子,自然也是伤心不已,可逝者不可追,与其悲悲切切的颓废着,还不如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儿,也能更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对,对啊,左丞说得正是本殿下所想。”
“那你跟府里那些夫人把酒言欢,歌舞升平,也是有意义的事儿?”
“我…那什么…”
“三殿下这是悲伤过了头,所谓纵情声色,不过也是种排解痛苦的手段罢了,国公爷如今,不会连殿下的私生活,也要过问吧?”
“左丞真是巧舌如簧,说得头头是道,感同身受似的,如今,倒是我这个心疼女儿的父亲的不是了,想来,左丞大人平日里,也是这般的作为咯?”
“林启山,你…你污蔑。”
“你就是!”
“……”
两个肱骨大臣,在宣政殿上吵的不可开交,齐豫安一头的黑线,捏着太阳穴,一脸的无可奈何,眼看越来越多的大臣加入混战,齐豫安再也忍不住的厉喝一声。
“都给朕住嘴,堂堂宣政殿,都成了菜市场的,今天到此为止,退朝。”
“恭送陛下~”
齐豫安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的嘟囔:“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哼~”
胡蘧也曾借着华月萦的名头,来看过林梦蝶,瞧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子和萎靡不振的精神,只一个劲儿的掉泪,回去不久后,便也病倒了。
如今这般,林梦蝶更是恨惨了林梦华,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她把现在一切的不如意,全都归咎在了林梦华的身上。
人嘛,在悲惨的时候,总是想要寻些精神寄托的,找不到凶手,她就意淫一个凶手,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靠着这仇恨活下去!
此刻,林梦蝶已经不在乎关于林梦华害她落胎之事是否真实了,她一心只想让林梦华痛苦,如她现在一般的煎熬。
林梦蝶刚出了小月子,胡蘧便迎来了自己三十五岁的寿辰,本不是整寿,倒不用大操大办的,而且胡蘧只是姨娘,京都府中也从没有哪家给姨娘办过大寿的先例。
只是华月萦觉得胡蘧如今身子越来越弱,办办喜事冲冲喜也好,这人一高兴起来,说不定病也能好些。
于是,与华月萦相熟的夫人府中,都收到了国公府要为姨娘办寿的请柬,就连郡君府也收到了一封。
而林梦蝶布了许久的局,也终于在这一日派上了用场。
寿宴当日,胡蘧一身紫红裙衫,薄施粉黛,微点朱唇,配上几支珠钿,脸上笑意盈盈,衬得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在华月萦的带领下,由何妈妈搀着,尽心尽力的招待着宾客。所有来道贺的夫人都夸她有福气,她也礼貌的回应着。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一场宴席,却在李侍郎的夫人刘氏中途更衣回来后,就变了样。
“你们瞧着胡姨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我可听说像是林夫人下的手,如今又来给人家操办寿礼,这不就是表面似观音,背里如蛇蝎吗?”
“此言可真?”
“我方才如厕,亲眼瞧见两个婢女慌慌张张在倒药,又说什么对不起胡姨娘,诸如此类,还能有假吗?”
“难怪,我就说怎么国公府数十年来就这一个姨娘,还不争不抢的,原是林夫人铁血手腕,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几个好事的夫人已经就刘氏的一面之词谈开了,很快,华月萦表里不一,毒害妾室的消息,就在人群里传开了去。
当本想着无聊,来凑凑热闹的施雪柔听说此事时,气得想当场撕烂一众婆子的嘴,好在晴空及时拉住,又碍于林家做寿的脸面,施雪柔也便只好忍了,转身去找到了林梦华。
“林梦华,此事虽说有捕风捉影之嫌,可若是在京都名门中传开了,对你国公府日后的名声也是不好的,你还是好好处理下为好。”
“多谢郡君相告,此事,我会处理好的。今日我特地让厨司做了郡君爱吃的蜜雪酥,郡君可要多尝尝。”
“谁,要你特地让人做了,多事。”
施雪柔嘴上说着嫌弃,身体倒是很诚实的拿起糕就吃了起来。
林梦华瞧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随即让人将施雪柔送回了花厅,又叫来赵嬷嬷,让其将药房的几个证人悄悄带了进来。
于是,晌午刚过,国公府内就唱起了大戏!
随着流言四起,自然也就传到了华月萦与胡蘧耳中,气得胡蘧当即就要去找众人澄清,却被林梦蝶拦了下来。
“娘,如今没有证据,但凭您的一面之词,别人更会以为是夫人对你威逼,反而是害了夫人。”
“那怎么办呢,如此下去,夫人的名声,国公府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呀。”
“娘,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待父亲出面,自然就会压下去的,您别担心了。”
“可是···”
母女二人,一人真情,一人假意,可华氏只是静静地瞧着,等了良久,才开了口。
“素影,去把人带过来吧。”
“是。”
片刻后,赵嬷嬷就带着筎笙还有净月轩的香儿和杏儿进了堂屋。
“说说吧!”
华月萦一脸威严,冷冷的看着几人,筎笙嘴硬,可香儿杏儿早就见过被接入京都城内的父母兄弟了,此刻,一脸的视死如归。
林梦蝶正等着两人对华月萦的指控,可二人开口,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夫人饶命,我与杏儿都是受了筎笙姑娘的指使,是她让我们两隔三差五换着出门拿药时,再多拿一副毒药,单只煎药,却并不送给胡姨娘喝。等到她哪日再给我们传信,便让我们拿着有毒的药罐和长久拿药的证据,攀诬夫人您。”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拿毒药了?”
“香儿不敢撒谎,这是筎笙姑娘给的银钱和药方,奴婢为了怕东窗事发,每每与筎笙姑娘交易,都会在她的手巾上点上加了朱砂的宣墨,嬷嬷拿出一瞧便知。”
于是,在筎笙贴身用着的那条手巾上,很不显眼的位置,确实有一点泛着朱红的墨汁,尽管已经变淡,却依旧能看出痕迹来。
林梦蝶有些慌了,却依旧装的十分镇定。
“你说我房中女使指使你,可她图什么呢?她与夫人一无仇怨,二无家恨的,害夫人做什么呢?若是你二人欺瞒夫人,便将你二人送交官府,届时可不止你们,就连你们的家人亦会遭受连累”
林梦蝶话中之意很明显,可二人早已确认了亲人的安全,此刻根本不怕,只有林梦蝶还以为控制着她们的命门。
招呼好宾客看戏投壶的林梦华,从厅外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长衫,背着药箱,有些鼠目的老者。
两人一进屋,林梦华明显感觉到林梦蝶与木羽身体间轻微的颤动。
“妹妹这是要将事情闹大?”
“怎么会呢,我只是怕她们胡言乱语,诬陷了好人。”
“诬陷?妹妹怎知就是诬陷?这位开药方的郎中,可是亲眼见着筎笙带着一个戴着长帏帽的女子,亲自从他这儿拿的那些让人日渐虚弱的药方,还说对方可是足足给了高于市价两倍的银钱,让他守口如瓶呢。”
“是是是,就是她,小人还记得,戴着帷帽的小姐,右手小指第二处关节处,有一颗芝麻大的朱砂痣,鲜红如血,很是显眼。”
闻言,林梦蝶下意识蜷起手指,藏在了袖中,而她的一番动作,全被身侧的胡蘧看在了眼底,饶是她再糊涂,此刻也明白了其中原委。
于是,在众人的僵持之下,胡蘧‘噗通’一声,声泪俱下的跪在了华月萦面前。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嫉妒老爷多年来只对夫人真心;恨老爷对大小姐永远比对我的梦蝶好;嫉恨只有夫人生下了儿子,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永远只有个姨娘的虚衔。所以,咳咳,所以我让筎笙带我去找郎中,让她买通香儿和杏儿,就是为了在我今日做寿时,让京都所有人都看到夫人虚伪的面孔,让夫人因毒害妾室入内狱。咳咳,这样,老爷就会休了你,我的梦蝶就能成为这国公府的嫡女了,哈哈~,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夫人,处置了我吧,咳咳~”
胡蘧夹杂着轻咳的笑声中,是直触心底的悲凉。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悲叹自己完美计划的失败,只有华月萦和林梦华知道,她悲的,叹的,都另有其人。
座下的鼠目郎中还想再开口补充些什么,却被林梦华制止了。
这一刻,她是同情胡蘧的,尽管前世林梦蝶对她和林家做的,杀她百次都不够,可胡蘧从始至终都是良善的。
所以,她愿在这一刻成全一个母亲的大义。
于是,胡蘧认了罪,禁了足,等着林启山下令处置;筎笙在林梦蝶的求情下,打了二十个板子;香儿杏儿被送回了原籍。
一场闹剧,终是散了场!
当各家听说如此反转的剧情时,都表现的不可置信。
可转念一想,当世之下,又有哪个妾室不渴望夫人的头衔呢?心中也便释然了,只将这一场大戏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
胡蝶苑中,林梦华居高临下的看着呆坐在茶案旁的林梦蝶,替她拂开散落在脸庞的碎发,齐齐的归置到耳后,复又勾指,抬起她低垂的下颚,直直的与她对峙着。
“妹妹若是早早的收了手,又何至于闹到今日的地步?”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这一切,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不管何时,只要我动手,你都会将我一击致败,对吗?”
“林梦蝶,为什么不管任何时候,你都不曾想过收手呢?即便此人与你亲如血脉,你亦从未心软过?你心中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呵呵,收手?虚伪!你让人给我下毒,害我孩儿的时候,可想过收手?如今,又在这里装什么大义!”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孩子下过毒?我可是从未踏进过皇子府一步。”
“呸,你还不知道吧?小玉已经全招了,她说是你让她换了我的安胎药,可笑,那贱人竟还替你辩白,说那是给我压制毒素的药,林梦华,你养的这条狗,倒是很中心嘛!”
“呵呵,你真是愚蠢,若我告诉你,祁云琛给你撒在衣服上的那药,是剧毒,你信吗?而且,那药阴毒得很,会让你胎内带毒,怀的每一个孩子,都不能活着生下来,你又会如何想?不过正如小玉所说,我给你的确实是能压制毒素保住胎儿的药,你该谢谢她!”
“你以为现在说这些我会信?呵呵,告诉你吧,小玉我已经叫人处理了,保准你找不到一丝的痕迹,一个害我孩子的帮凶,怎么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如今,我落到了你的手上,你想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林梦蝶,你,简直无可救药!”
林梦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看透一般,可是她的眼底只有一方幽潭,深不见底。
良久,林梦华终是自嘲一笑。
果然,恻隐之心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世间,总有人满怀恶意,任你如何,也改变不了!
“处置?我可不屑处置你。有这心思,还不如去瞧瞧你娘,看一看一个用一生的清白,与善念替你顶了罪的妇人,此刻,是如何的折磨着自己,我想,这比处置你,更能让你痛苦万分!”
说完,林梦华便转身出了胡蝶苑,只留下此刻已接近崩溃的林梦蝶。
将就之后,待情绪平复,林梦蝶在胡蘧的寝室外,徘徊了良久,却始终不敢迈进那一方门中,直到木羽轻声唤她,才回过神来,踏步迈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