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牙此时不经意地就露出了他的商人本色。
他满脸诚恳说道:“不是兄弟我狠。确实是想要这笔货的人太多了!出的价码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不瞒二位说,这些日子找我要这批货的人少说也有二十多批了!”
“我今天正在这儿发愁呢!”
“给谁家呢?给谁家都不好!得罪人啊!”
“要不我怎么会藏到这旮旯来吃饭?我是怕再遇到那些熟人呀!”
“你们说,我要是搞不到这些货也好!现在,反倒是麻烦了!唉……”
王大牙装作很矛盾很纠结的样子。
“你们可千万不要给别人讲在这里遇到我了,否则我又不得安生了……”
说罢叹口气,看似一脸疲态,很无奈地直摇头。
两位天沔客对此深表理解,说:“王掌柜果然是个讲究人!您家放心,今儿黑,我们只当是没看见您!”
王大牙向着二位拱拱手,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想自己一个人吃掉这批货的。”
“但是货量实在是太大,价格又比平日高出了许多,兄弟我一来是怕把握不住,二来也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呀!”
两人一听货量很大,兴趣立马又高涨起来,赶忙附和说:“王哥过谦了!坦率地讲,我兄弟二人财力也有限。”
“你赫赫有名的哺恩堂王老板都吃不下,我们就更不用提了!”
“但是王哥你应该晓得,咱们武昌会馆里住着的那些,可都是有钱的主呀!”
“随便喊一个,哪个不是怀揣个万儿八千大洋的?”
“不是我们兄弟二人吹牛逼!只要是你有盐,多少银子我们哥俩都能够给你凑出来!”
王大牙闻言窃喜,心中早已有了八成把握:山洞里的这批存盐终于有出路了!
但他依然不动神色。
他冷静地对二位说:“亲不亲故乡人,大家都是天沔老乡,我岂会怀疑二位?”
“只是两位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容王某再去找货主核实核实,看这批货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出手,还剩下多少,什么个价码能出售。”
“您二位呢,吃完这顿酒就回会馆去,美美地睡上一大觉。”
“但千万要记住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外传!天知地知我们仨人知!对外无论是谁都不要声张!切记!切记!”
王大牙一脸神秘,再三叮嘱。
“明日擦黑,待我寻得准确消息后,我们依然在此会面,后续其他事宜再来定夺!”
二人赶忙应诺:“好!好!好!”
三人又喝过几巡,拗不过那两位,王大牙乐得让这两位天沔客结了帐,便带着些醉意拱手告别回到住处,连夜安排信差上山给你高祖杨崇武送信去了。
第二天下午,信差便从山寨带回了杨崇武的消息。
你高祖说这几年分散在神农架各地山洞里的盐包加起来的话,估计至少能装上满满十舢板船。
但是,距阳日弯码头较近的这些山洞里,估计最多也就只能凑齐五船货。
至于出货价格他让王大牙看着办,随行就市就行,交货地点暂且定在阳日弯码头上游,红坪的关门河口……
第二日黄昏,王大牙如约与两位天沔客在老地方见面了。
几人觅得一安静的角落,入席坐定。
王大牙神态复杂地看了看二位,然后慢悠悠地品着伙计端上来的神农架高山云雾毛尖茶,好半天才摇着头开口说:“难呀!难!”
说罢继续喝他的茶。
两个天沔客急得不行,催说道,“王大哥,难,确实是难!这个我们也晓得。”
“我们早先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哪怕是价格高一点我们也能接受。”
“但是你总不能让我们兄弟二人空手而回吧?!多少也得给我们匀点货撒!”
王大牙见他们急于要货,连底牌都抛出来了,这才开口说:“难不难在别处,就是难在人家不愿意只匀一点点货!”
“他们不愿意零散供货,只想找到一个大主顾,把所有的货物全部吃下!”
“我昨黑亲自去问过了,人家的货源十分充足,想要多少有多少!”
“人家也不缺钱,也没有坐地起价,不用你们费心巴力的去讨价还价。”
“他们每斤开价只要50文!这个价格公道吧?”
两位天沔客也知道,在缺盐以前,阳日湾的盐巴商船,拿盐的均价大概也就是30—45文每斤。
但此一时彼一时,所以王大牙说五十文每斤,在当时来讲确实是一个很合理、很公道且很具有诱惑力的价格。
“但别人只能整船整船地卖,而且一次性最少出货五船!”
“就按阳日弯码头停靠的那些‘黄瓜船’来计算,一船至少能装斤吧?!”
“这五船货至少得有斤!六万斤货,人家还只要现银!我到哪里去找寻这几千两银子去!”
说罢无不遗憾地直摇头。
两位天沔客听罢王大牙这一番话,相互看了一眼后哈哈大笑,说,“王哥,这你就多虑了!不就是区区几千两吗?!麻烦你再去问问他,我们去哪里提货,届时我们一手交钱一手验货,我们可以保证一文钱不少他的!”
“我说老乡们啊!这可开不起玩笑啊!”
王大牙按捺住心头的喜悦,说完这句话后就假装埋头吃菜,半天再也没发一声。
俗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
而被称为“九头鸟”的湖北人又都知道,湖北的天沔人普遍天资聪颖,处事儿灵活,个个都是做生意的高手。
这两位天沔客自然也不是例外。
他们见王大牙这个姿态,摆明是因为意思没到,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愿再往下牵线搭桥了。
只见高个子天沔人掀起狐皮马甲,取下腰间褡裢,掏出五十两银子,整整齐齐、白晃晃地摆在王大牙眼前。
“王哥,若不是您费心周旋,小弟们此次断不能做成这笔买卖!我们知道您也不缺钱花,但这是我们一点小意思,您回去沽点酒喝!事成之后,小弟二人自当奉上另外一半!”
王大牙心想,真不愧是天沔人,不用多费口舌,人家自然懂得规矩。
但却仍然很故作错愕地推辞说:“这是做么事呢?你们这样搞不就见外了嘛!”
又故作推辞不过,勉为其难地将那五十两银子给收下了。
心想,我今日若是不收下这贿银,这后边的戏怕就不好唱了。
三人又是一顿海喝。
席间约定,两位天沔客负责筹钱,王大牙负责沟通货主,后天一大早在阳日弯码头上游两里处,关门河的南岸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
第三天凌晨,两位天沔客乘坐着雇来的五条舢板船,准时出现在阳日弯上游两里处河南岸薄雾中一处静谧的河湾里。
舢板船刚一靠岸,他们便瞥见王大牙戴着狗皮帽子双手插在袖子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在清晨的薄雾中。
看来,他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