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严重的,柳校长连续多年的先进工作者、优秀人民教师这些头衔全给抹掉了,校长也甭干了,所带的课也全给停掉了,暂做停薪留职处理。
就连柳校长最为看重的党员身份也被受到了质疑,认为这种恶意超生的行为,是失去了党性的表现,建议留党察看。
对于超生的柳钢,虽然是不允许生的,但已经降生,毕竟是一条生命,不可能丢弃或者溺毙吧?!
养着,可以继续养着。但是上户口分土地等一系列基本权益就别指望了!
更为严重的是,当初帮着做性别鉴定的医生也给牵连了出来,直接被开除了公职......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那段时间对于柳青一家人来讲,简直就是天昏地暗。
柳校长也没料想到事情真的会败露,而且根据处理过程来看,透露消息的人对他家的情况一清二楚!来龙去脉都摸得门儿清!
柳校长自认为自己做人光明磊落、热心热肠、谨小慎微,应该没有的罪过什么人啊!他一边感叹于人心叵测,一边抱着这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发愁:这倘若真上不了户口,那不就成了黑户?那到时候上学怎么办?结婚怎么办?不结婚还传啥宗接什么代?!
接下来的一年多,柳校长忍辱负重,坚持在任教的小学食堂里义务打杂,又腆着脸求他大哥,费尽周折终于为柳钢上了户口。
一年后,学龄儿童暴增,当地的小学急缺任教老师,县文教委这才破格让柳校长重新站上讲台,慢慢恢复了编制和工资待遇,但校长就别想再当了......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柳校长自认为是值得的,甚至认为比自己预料的要好很多了。
他一心一意地扑在教学工作和自己冒着极大风险和代价才得来的宝贝儿子身上。
对于两个女儿,他都只是顺其自然。
一向品学兼优的柳青只上了一个中专,柳叶也就读了一个职高,而且都是早早地就嫁了人。柳老校长甚至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给两个女儿张罗,他一心想把钱攒下来,供养儿子将来上大学、买房娶妻。
纵然是这样,柳青与柳叶也丝毫没有怨言。
反而从很小的时候就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捡柴火打猪草这些农家家务活儿伴随着姐妹俩长大,而掏鸟窝骑大马吃鸡腿撒泼打诨欺负两个姐姐则是柳钢的成长经历。
柳钢一路也是跌跌撞撞,学习成绩忽好忽坏。
但在柳校长的督促下,他竟然还真就考上了位于茅坪镇的白河二中。
填高考志愿时,因为两个姐姐都在武汉,他不假思索地就把所有的志愿都选择了位于武汉的一所大学。
这既是他个人的意思,也是柳校长老俩口的意见。
柳钢最终得愿所偿,被武汉的一所二本学校录取了。
柳老校长大喜,大宴乡邻四里。
在宴席上,柳校长不免多喝了两杯,被乡党们激将着讲两句。
柳老先生也不推辞,慷慨激昂、之乎者也地讲了一大通。
他说,俗话说得好!“江汉归宗”!这汉江的源头就在我们陕西省的宁强县嘛!咱们这白河也是大汉江的支流嘛!汉江流到哪里去了?武汉嘛!这武汉是哪里?武汉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嘛!是东方的美国芝加哥呢!
柳钢戳了他爸一下说,“东方芝加哥,没有‘美国’!”
柳老校长没理他,说,是嘛!没有美国啥球事嘛!这武汉与咱白河都是喝的这汉江水呢!咱住汉江头,武汉在汉江尾,秉性习俗也差不到哪里去嘛!不存在水土不服。我家碎娃柳钢子自幼勤奋好学,志存高远,此次奋发图强,终得金榜题名,考取了这武汉大学,也算是为我老柳家光辉了门楣啊!......
柳钢在一旁听着他老子在那里咬文嚼字,早已是臊的不行,又听得他爹说他考取了武汉大学,更是感觉到无地自容了。
他又连忙揪着他爹刻意套上的皱巴巴的西服褂子纠正道:“爹!不是武汉大学,是武汉的一所大学。”
他爹支支吾吾地故意没有理他这个茬,继续口水直喷地叨叨了半天,最后还不忘礼节,举起杯恭敬在座的各位亲戚乡邻,感谢他们多年来对柳钢的关爱与帮助!
乡邻们纷纷称赞,到底还是柳先生有水平,培养了一个武汉大学的大学生。又是一番划拳行令,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便纷纷再次恭喜祝贺柳先生,只留下满院坝的一片狼藉。
柳老爷子早已喝得东倒西歪,但依然兴致勃勃,摇摇晃晃地坐在长条板凳上不下席,他拿着一个空酒杯一边挥舞一边喊叫着:“媳妇儿!再给我来上一壶酒!”
柳青娘翻了他一眼,说:“娃子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你不担心不说,还高兴个哪番?”说罢便懒得再理会他,自顾忙自己的。
柳校长听罢说,我儿去武汉上学是去享福去呢!
柳青和柳叶都在武汉成家立业了,他能遭什么罪?!再说,如此这般一来,我柳家一大家人都在大武汉这大城市扎下根儿了!
想我柳家自秦汉以来,世居深山乡野,今朝也能举家迁入都市,岂不幸哉!
“媳妇子,你莫担心,将来我们两个老家伙实在老得动弹不了了,我们也可以去武汉嘛!江汉归宗嘛!再说一大帮孩子们都在身边,绕膝之欢,天伦之乐,你说那该多美呢?!”
理想总是那么丰满,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柳老校长本以为儿子考上了大学基本上就万事大吉了,可他断然没有料到,离开了他羽翼呵护及监督下的柳钢,一上大学就彻底放飞了天性。
繁华的都市就是一个大熔炉,有的人在这里百炼成钢,而有些人却在这里迷失了方向与自我。
柳钢也未能逃脱这个厄运。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即将由一个“天之骄子”,逐渐蜕变成社会的“弃子”。
这种迹象在旁人看来,有着明显的特征和清晰的轨迹。
但越是和他至亲至近的人,越是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直到他“图穷匕首见”时,柳老校长才终于醒悟,自己寄予厚望的传宗接代、顶门立户的继承人,竟然表现得如此地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