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和当兵是那个时代三姓寨人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的最好途径。
山里人壮实,个个都能成为“铁打的兵”。
可每年县武装部给于各个乡镇的征兵名额是根据当地人口基数定下的。
三姓寨地广人稀,所以征兵名额少得可怜,可以说是千里挑一。
如果在乡里面没有过硬的关系,你就算是壮如牦牛也别想去扛枪保家卫国。
这样一来,读书考学谋前程几乎成了山里人出人头地的最好的路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三姓寨人虽然见不多识不广,但却普遍都有着这种超乎他们认知的觉醒和共识。
历年来,那些考上重点中学的孩子们,经过华严中学三年的培养和磨砺,必定是能考上县里或者地区的师范、卫校、技校等中专学校,甚至是省里的中专。
一毕业就能分配到各个政府职能部门,捧上铁饭碗。
还有学习更好的可能会考上县里的穆青高中或者是车城市的重点高中郧阳中学而后再考上大学,将来必定是要去省里甚至是北京去当大官而光耀门庭、光宗耀祖的!
总之,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之下,这些个娃娃将来百分之百地都会吃上皇粮的!
一个人口刚好过万、向来被人瞧不起被人称为“山里佬”、深山里的“野人”的深山小乡镇三姓寨,突然能有七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这难道还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情么?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按照山乡三姓寨千年传承下来的规矩与习俗,在寨子里是一定要举办一项仪式的。
这项仪式就是得由寨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带领山民们,有组织地到三姓寨乡政府所在地的葵花井村村西头、九焰山半山腰的那口不老古井葵花井旁那棵千年花栎树下扎红布、拜山神,进行祭祀活动。
这棵花栎树业已被庐陵县列为重点保护古树。
据说在武则天统治唐朝期间,遭人陷害的薛刚被迫落草于此,招兵买马,徐图反唐。
一日,薛刚在九焰山下兵败,退守回山寨,人疲马乏,正在葵花井旁坐歇饮马时,忽闻井旁花栎树顶阵阵聒噪。
抬眼望去,原来树顶上有个乌鸦窝,一群乌鸦正“叽叽喳喳”地围着鸟窝盘旋。
薛刚正心烦气躁,嫌乌鸦晦气,便拉弓搭箭,奋力射去,利箭出弦,寒光一闪,竟然“咔嚓”一声射断了树尖!
那树尖上的乌鸦窝也应声而落,乌鸦们则惊恐四散。
被射断了树尖的花栎树,不但没受到多大影响,反而继续茁壮生长。
从唐朝至今,少说也有一千四五百年的树龄了,俨然已成了山民们历代呵护的神树。
现如今,那粗壮而皲裂的树干,已高达几十米,直径至少也有四五米,十多个壮实的山里人手牵着手都无法将其合围。
苍虬的枝条围绕着早年被射断而干枯的树尖,顽强地向四周生长,直指蓝天,十几条粗壮的根系盘根错节,有力地深扎于山石之间。
其中有一条树根更像是一条黑色的虬龙,直直地扎入那深不见底、千年来都不曾干涸的葵花井中,沉浸在清冽甘甜的井水里。
庞大的树冠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丝毫不见衰老迹象。
靠近地面的粗壮枝条上,不知从什么年代起,被山民们挂满了长短不一的红布,迎风招展着。
有的红布已经年代久远以至于褪色腐烂了,而有的则依然鲜红如血。
盘根错节的树根间隙,也不知是从哪年间开始供奉起一尊青石雕琢的、高约一米的石佛。
这石佛背靠遒劲粗壮的树干,盘腿坐于神台上的莲花座上,圆瞪双目,面容狰狞,看不出是哪位神仙。
但她,却一直在“实现”并护佑着山民们上千年来淳朴的愿景。
上香、拜神、祈祷、披红……
一整套的标准程序完成后,葵花井村的何书记又带着村委会的几位支委,拎上两瓶庐陵王粮食酒和一条白色过滤嘴的金蝶烟,下到坑子里去请山乡名流、三姓寨书法第一人箫老太爷。
想请他出马把镇子上那些刷在墙头、路坎上的标语给重新再刷新一遍。
在谁家要是想致富,少生孩子是条路、赶着山羊奔小康、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等等这些标语旁用白灰再刷上要想富,抓教育、不嫁文盲汉,不娶文盲妻等反映教育的、激励人心、积极向上的标语。
箫老爷子谢绝了村委会的美酒香烟。
他说:“山寨兴旺,匹夫有责。更何况老夫之长孙箫荣,今年也喜得金榜题名!写几个字,权当是分内之事!如果诸位放心的话,写什么字您几位就交给我吧!”
当天下午,箫老爷子便呵斥着极不情愿的、白净柔弱的箫荣扛上一架硕大的杉木梯子,提上灰桶,随他一起,战战巍巍地把镇子上所有的标语全部都认认真真地重新刷了一遍。
又在这些标语旁寻找位置刷上了何书记要求的几条有关教育的新标语。
而且他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黄金广告位,那就是寡妇王桂英家的一面山墙。
那山墙正对着县城进镇子的公路,足够显眼而且面积足够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刷标语做广告的黄金位置。
他深入浅出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王寡妇,顺利地在那面光洁硕大的山墙上醒目地刷上了八个大字: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此后好多天,深山小镇三姓寨便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人人都是笑脸,处处都是笑声,九焰山下的葵花井村的空气中弥漫着腊肉和苞谷酒的香味。
这件事情竟然也很快地轰动了全县!
自从华严中学面向全县招生以来,几乎年年都挂零蛋的深山教育弱乡三姓寨,竟然一次性放出了七颗“卫星”!
县委县政府认为这是一个教育奇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诀窍和奥妙之处。
便要求县教委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典型,勒令他们立马组织全县其他各乡镇的小学骨干老师和领导去三姓寨取经学习、交流经验,以求全县的教育水平能得到一次普遍的质的提升。
事情很快得到了落实。
几天后,十几辆吉普车就拉着县教委组织的几十号男女老师,从县城庐陵大道上的县教委出发,大半个小时后便抵达了县城所在小盆地的边缘,而后就一头扎进了绵延的深山老林,开始在陡峭险峻的盘山搓板公路上盘旋、俯冲、攀爬……
这群内心兴奋不已的城里人,先前还是满眼的新鲜好奇,此时已然变得惊恐万分、尖叫不已。
就在这种恐怖的情绪和持续的尖叫声中,吉普车队翻过了无数座高山,越过无数座险岭、涉过无数条溪水激流,整整耗时一天,才终于喘着粗气带着一溜白色的烟尘,有惊无险地陆续抵达这以往几乎无人问津、坐落在九焰山半山腰中的三姓寨。
除了司机以外,他们都感觉到屁股早已经麻木了,浑身的骨头似乎也散架了。
而且所有人都已经把腹中之物呕吐殆尽,每个人都像大病初愈一般虚脱,恍恍惚惚的,犹如在仙境修仙一般。
好在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