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秋日的晨霜,迎着依稀带着寒意的秋风,李精诚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下浜的下屋场。
杨忠诚刚从河里归来,正在晾衣绳上扯拽着渔网上的青苔和渣滓。
自打去葵花井卖过几次鱼后,镇子上陆续有了一些老主顾。
尤其是镇西头的古寨春酒楼,说是这种鱼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而且可以根据不同的鱼种给予不同的价格。
最高的是泉鱼和细鳞鱼,可以给到一百二十元一斤,斑鳜鱼、油鱼棒子、沙咕噜子鱼可以给到八十元一斤,就连普通的桃花鱼与其他的小杂鱼,也可以给到五十元一斤。
本来是迫于无奈去给罗家几条大狗觅食才下河去打鱼的,却没有想到给这个贫瘠的家庭暂时开辟了一条挣钱的门路。
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而找钱的门路却少之又少。既然有这么好的契机,忠诚伯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
他计划在三姓寨的今冬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前,每天坚持下河打鱼,设想在年关来临之前,能够通过卖鱼挣到八千到一万块钱。
加上竹林中那四架木耳,以及猪圈里除了那头牛犊般的猪王以外的其他两条猪,今年全家的收成大约可以达到两万元。
有了这两万元,加上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三万多元钱,他们家就有了五万多元的存款,李精诚若是要娶媳妇,心里多少也有个底了。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时,李精诚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吧唧地从山路上走了下来。
杨忠诚问,你今早上怎么回来这么早?
李精诚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寝室,“哐当”一声关上门,蒙头就睡下了。
杨忠诚心里一咯噔。
自打罗家一家人去了巫山以后,这小子这些天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容光焕发,活得是那么勤奋和励志。
杨忠诚与曹家伯娘私下里还在说,这个孩子就像是吃了还魂草,魂魄回来了,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积极向上、对生活满怀希望和目标的有志青年了。
结果,今天早上他又失望地看见,过去的那个失魂落魄的李精诚又回来了。
正在做早饭、煮猪食的曹家伯娘也听见了那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杨忠诚指了指房门,摊了摊手。
老俩口站在门外,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一股淡淡的愁绪再一次笼罩在这个好不容易有点生气的家庭上方。
却说罗有福今早上被李精诚吓了一大跳以后,回到家里关上门就美美地补了一个觉。
日上三竿时,他爹下来喊他上去吃饭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接近一天一夜的一路颠簸,他坐在副驾驶位上眼睛都没敢眨一下,一路上陪赵师傅说话,生怕他打瞌睡而把车子开到悬崖下去了。
他爹他妈却因为晕车而昏睡了一路,说睡着了就不晕车了。早上一下车,俩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立马就满血复活了,回到家里就开始拾掇,根本没有补觉的念头。
罗有福掩上大门,往他爹家走时,才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些黑桩,他决定先看一眼后再上去吃饭也不迟。
于是他就看见了那一排排整齐而干净的蜂箱铺满了斜对面那块阳坡地,地头上一个新搭的茅草棚子,顶上的茅草都还透着新鲜的青黄色。
他早知道下浜李精诚这下子有一门养蜂的好手艺,但从没有看到过他养蜂的场景。
更不知道李精诚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把这么多的蜂箱搬到与自己家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大致地数了一数,那密密麻麻的蜂箱起码也有一两百桶。
这一箱蜂一年最少也可以产一二十斤蜂蜜,按照五十元一斤的话,这个规模的蜂场一年至少也有两万元以上的收入。
罗有福心中暗忖,李精诚这小子难道是故意把他的蜂场建在我的眼前嘚瑟啊!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应该不是显摆,但一定是冲着他家三女子罗曼柔的。
他把蜂场弄在自家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都可以和罗曼柔打上照面。
这小子肚子里原来憋得是这个坏水。
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家那三条狗的表现。
搁在以往,出现今早上这种情形时,他家的这三条狗绝对会对李精诚群起而攻之,可今天早上它们却似乎在坐山观虎斗,它们分明已经完全信任了李精诚。
看来,李精诚不仅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警告,反而反其道而行之。
罗有福对着对面的蜂场“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心想,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李精诚把头蒙在被子里,却毫无睡意。
他在感叹世间的事情,实在是有太多的变数。
近段时间,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着罗曼临走之前布置给他的三个任务进行的。
他自认为所有的任务都完成的相当出色。
原本想等到罗曼柔回来以后,验收完三个任务,会给予他至高的荣耀和评价,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
谁知道,最不待见他的罗有福却带着两个老人提前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偏偏选择在那么一个时间段。
黎明前,都有一段至暗时刻。
而罗有福恰好就在这么一个节点出现以至于自己没有看清而戳了他一棒子。
本来对自己印象都不好,再加上这一棒子,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来为难自己。
他现在还搞不清为什么罗曼柔和她的妈妈还没有回来。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还是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他决定,要拨通那个电话。
这么多天了,他每天晚上都会从兜里摸出这张纸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那个手机号码。
那纸条,是他身上唯一有罗曼柔气息的物件。
十一个数字的手机号码早就被他背的滚瓜乱熟,倒背如流。
他要打电话给罗曼柔,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就问她为什么没回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还是说不好意思今早上天太黑没看清楚戳了你爹一家伙?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不打这个电话,等几天再说。
他突然又意识到,纵算是罗曼柔从此不再回来了,他也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了。
他实在是不忍心再看见自己的母亲偷偷啜泣的样子,也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淌着那冰冷刺骨的河水,用他那业已衰老瘦弱的臂膀,使尽全力撒出一网又一网,换取那微薄的一点点收入,只是因为有他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要继续坚强地走下去,彻底颠覆罗有福以及下浜、三姓寨人对自己固有的看法和评价!
想到这里,他立马弹身起床,步履铿锵地走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