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泠和香岚对视一眼,正要将药铺门关上,却见不远处数匹骏马疾驰而来,瞬间将整条街围堵得水泄不通。
打头的太监吆喝的声音很长:“东厂查案,所有人退避!”
符泠眉心微皱,大抵猜出是与方才那受伤男人有关。
很快,街道正中央乔植翻身下马,不知所为何事,那张平日里徜着和蔼假笑的脸此刻也板了起来。
乔植大踏步走来,目光瞥见药铺中的符泠,倏地一顿。
“世子妃?”他声音很低,几乎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随意挥了挥手,四周随行的太监立刻清理出一片清净。
“不知厂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符泠沉了沉气,扬起笑应对。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植的视线落在她微挑的酒窝上时,眸中神色又沉了几分。
“缉拿逃犯。”乔植的声音斩钉截铁,“东厂之人重伤了他,沿着血迹查到了这条街,正巧,这药铺是街上唯一一个。”
“是吗?”符泠不以为意,“那还真是巧。”
即便萧承佑没有刻意将朝堂之事告知于她,数次和乔植会面也容易看出,他们二人并不是什么和睦的盟友,反倒针锋相对得厉害。
符泠虽不知方才那男子缘何得罪了乔植,令他如此动怒,但牵扯了东厂,还是告知萧承佑让他决定为好。
“我劝你别跟我装傻!”倏地,乔植上前一步,将符泠抵在药柜前。
他声音沉郁,带着隐约的威胁之意:“若不是你身为世子妃,我今日就算拆了这个药铺、掘地三尺也不为过。”
“厂公大人威风。”符泠丝毫不惧,仰起头看他,“可谁叫我是世子妃呢?”
她眼神真诚,笑意也挂在唇角,可乔植却无端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
他执掌东厂这么多年,世人无非是畏惧他、奚嘲他,却从未有过这般女子,顶着一副温柔无害的面庞强硬地与他对着干。
若符泠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他动动手指便可以捏死,可“世子妃”三个字却如一座大山落在他的头上,令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如今萧承佑深得帝心,数次将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如今又调任锦衣卫,若此时与世子妃交恶,往后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不明白萧承佑是使了何种手段,面对当今这个连他都难以应付的、喜怒无常的圣上,几乎处处都滴水不漏,仿佛与之常年打过交道似的,但乔植清楚这不可能。
可今日这罪犯实在重要,掌控天下情报的军机阁是皇帝心头大患,他筹谋数月才终于成功截住那暗探,这是立功最好的机会……
乔植怒不可遏,攥成拳的手重重捶在柜台上,浑身愠火翻涌而出。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以为我不敢查你吗?”
他丝毫没有收敛力道,柜台骤然被撞得“砰”的一响,药材稀稀落落地掉下来。
那被符泠挂在架子上的鬼工球也随之跌落,摔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乔植这般模样着实将符泠吓了一跳,匆忙抬眼观察他的反应,却见那眸中滔天的怒火倏地变了样。
“这东西是哪来的?”他问道。
符泠一时语塞,可乔植却毫不犹豫地逼身向前,语气几乎将人吓得腿软:“我问你这东西是哪来的!”
门外候着的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符泠鬓边不可遏制地渗出了冷汗,正准备敷衍过去,突然却看见身后那药柜底下钻出来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坏人,你放开姐姐!”一直躲藏着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顾不上胳膊缠绕的药贴,小手用力地打在乔植身上。
符泠心中大惊,正要捂住小女孩的嘴,那清脆的童音却从指缝中露了出来:“这是姐姐自己做的,她还说要送我一个呢!”
小女孩心疼地捡起地上的鬼工球,看见被摔坏的一角,心疼得眼里霎时泛起泪光:“坏人、你这个大坏蛋!”
门外的太监立刻冲上前来,要将小女孩擒住,可乔植却立刻抬手制止,由着那小女孩缠着他打来打去。
这模样太过反常,符泠有些怯怯地抬眼看向他。
错愕、费解、狂热……
极为复杂的情绪在乔植眼中交织闪烁着,不知过了多久,他那双唇才微微动了动。
“那人……是你?”
乔植的声音格外的轻,微微颤抖,像是冬天落在林稍的一片雪花。
模糊得快要记不清的往事骤然闯入他的脑海中。
深山、大雪,濒死的自己和伸到面前的、笼罩着救世主光晕的柔软的手。
那时他家贫苦寒,被父母以两筐碳的价格卖给了个老太监。
老太监看中他样貌瑰丽,将他净了身后准备卖给达官贵人享受,他连夜挣扎着从老太监的魔掌中逃出,却发起了高烧昏厥在茫茫雪地里。
女孩的援助之手从天而降时,他还以为自己肉身陨灭、魂魄飞升了。
那时她医术还不精湛,缝伤口时粗糙的手法痛得他欲仙欲死,哀嚎不止。
“这个送给你吧,不哭了。”
女孩胡乱抹掉他脸上泪痕,不太情愿地从随身的竹篮里掏出个鬼工球递过来,语气认真地嘱咐:“苟富贵,勿相忘。”
他懵懂地接下鬼工球,还未来得及询问女孩的名字,便看她身影已然消失在远处,只有淡淡的回声拂在耳畔。
“唉,该怎么跟师傅交代呢?”
“就说路上遇到个疯狗,把鬼工球抢走了!”
“不行,师傅肯定不信,再编一个……”
记忆的碎片扑面而来,如同涨潮的浪,几乎快要将乔植淹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符泠娇俏的面庞,淡灰色的眼眸渐渐和回忆重叠,那方才还气得他火冒三丈之人,如今正警惕地盯着他。
像在盯一只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