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沐府,沐樾坐在书房内,盯着那幅字,久久不能合眼。
皱纹交错的双手,轻抚在四个字上,不禁叹了口气,他这个孙子,还是过于心慈手软啊。早在沂王远去西南的路上,就该让他有去无回。
窗台边传来小声的响动,人影晃动。
“谁?”沐樾缓缓地站起身,厉声对外问道。
人影从窗台处,快步来到了门前,推开门,走了进来。那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棱角分明。
“沐阳?”沐樾看着来人将兜帽脱下,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沐樾不确定地盯着走向自己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沐阳让外祖担忧了。”紫沐阳站在沐樾面前,刚想跪地请罪,却被他拦住。
沐樾眼中闪着泪花,深感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紫沐阳扶着沐樾坐回椅子上,视线扫过摆在桌上的字,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你怎会出现在此处?”沐樾当然清楚被发放北寒之地的不可能是他,当今陛下向来熟稔偷梁换柱的把戏。
“外祖,阳儿连夜赶来,是为了这个……”紫沐阳将左臂的衣袖卷起,白皙的手臂,脉络清晰可见,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他的一处脉搏像注入独立的生命一样,时而突起,时而停滞。
“这是为何?”沐樾注意到了他手臂皮肉下蛹动的东西,一脸震惊,不作他想,赶忙唤来岩雀。
岩雀查探着紫沐阳的脉搏,眉峰拧起,开口问道,“不知殿下近日可有接触什么不寻常的物件?”膳食方面,有墨是在,不会有什么闪失。他的经脉上似有一股生命在游走,又似有体寒之症,一时间,岩雀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
“可探出什么?”沐樾沉下声音问道。
“或是蛊虫入体,属下也难以断定。但这体寒之症,可用药物暂缓。”岩雀如实说着。
“无妨。”紫沐阳似乎并不担心,将衣袖放下。
“请沐老放心,属下定当找出解救之法。”
借着月色,楼岑踏马疾驰。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离京有几里地。勒马停在一处山坡上,回首看着依旧繁华的京都,抓紧缰绳,朝着北方,急骋而去。
小玖,等我回来……
翌日早晨,听之从西苑走出来,看到大黑自己移动着素舆,试图去往院子里,连忙跑到大黑身后,帮忙推着素舆。
大黑回过头,对他嘿嘿的笑着,用手势比划着。自从他的师傅回来之后,听之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
“你问我是不是又去珍馐阁?”听之看着大黑的手势,猜测着。平日里一有时间,他就会跟大黑待在一块儿,所以大黑比划的东西,他大致能猜出一些。
大黑点点头。
“没错,给师傅买糕点去!”听之开心地笑着,师傅送他的那几本医书真的厉害了,为了感谢师傅的厚爱,当然要继续给师傅买好吃的了。
大黑瞧着听之一脸兴奋的表情,着急地对着他比划着。
“你是说,师傅不在府中?”听之仔细地看着大黑比划的样子,生怕自己看错。可是大黑比划了几遍,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一大早的,师傅能去哪里?听之抓着脑袋,实在想不出。
先去找殿下吧。这几日师傅一直和殿下形影不离,找到殿下,便也找到师傅了。
“大黑,我先去找殿下,等会儿回来给你带糕点。”听之不等大黑反应就离开了西苑。
来到辰苑的时候,他发现自家的殿下呆滞地坐在房中,一言不发。“殿下?”听之唤了他一声,紫沂宸并没有任何反应。
早上醒来,便发现床侧无人,手摸着被褥,冰凉,说明昨夜楼岑未留在辰苑安榻。以为如昔日一般,他会在药庐制药。起身去了药庐,药庐中的器具如昨日放置的那般,没有动过的痕迹,接下来,他寻遍了王府,依旧没有找到他。他便策马赶去了红袖招,红袖招大门紧闭,即便他翻墙进入,也没有找到楼岑。
昨日那些萦绕在心间的迷雾,在那一刻,被吹散开来。原来他早已准备离去,昨日的一切举动,都是在跟他们道别,只是当时,他并未细想。
“殿下?”听之再次唤道。
“无事。”紫沂宸站起身,回过身看了一眼屋内,楼岑在沂王府待了短短数日,辰苑里的每处都留着他的痕迹。“混蛋……”他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招呼都不打。
“行之!”紫沂宸对着屋外唤着。
行之从屋顶落下,走到紫沂宸身边。
“立刻前往北疆,暗中保护楼岑。”紫沂宸交待着,即便他知道楼岑的功力在四大暗卫之上,他也无法掉以轻心。
“是!”行之领命,迅速离开王府。
“殿下,你的意思是师傅去了北疆?”站在一旁的听之有些恍惚,不是?师傅去北疆,怎么不带他呢?“殿下,我也要去!”
“你就乖乖留在王府。楼岑不想让你冒险。”紫沂宸看着听之,摇了摇头。眼下,要快速把朝堂的事处理好,才能快速地赶到他身边。紫沂宸没有安慰陷入自我怀疑中的听之,径直走出王府,跨上马,朝皇宫奔去。
“陛下,沂王殿外求见。”高福莱走进殿内,禀告着。
“宣他进来。”煜帝心中猜测着紫沂宸这番入宫所为何事。
“拜见父皇。”紫沂宸走进殿内,朝着煜帝行礼。
“起来吧。”煜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殿内只留下他们二人,煜帝慈祥地看向紫沂宸,“宸儿,眼下太子之位空缺,你二哥对外物看得过于淡然,你七哥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无法胜任……朕的意思是,你来继任太子之位,不知你意下如何?”
煜帝看似商量,实则心里早有了定数。
“父皇,儿臣恐难当其责。”紫沂宸为难地看着煜帝。
“不要妄自菲薄。”煜帝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宸儿,若是想护住你想护住的,这条路,你必须走下去。”煜帝挥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旁的玉玺,似乎只要紫沂宸点头,他就会在谕旨上盖印。
紫沂宸当然清楚父皇指的是什么!父皇或许在试探自己,不可否认,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如此,儿臣却之不恭!”
“好啊!”煜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将玉玺稳稳地放在了谕旨上,随后抬起头,又拧起眉头,“宸儿,你该知储君之位意味着什么?”舞儿,朕最终还是不能如你所愿,让宸儿潇洒快意一生。怎奈他一生儿女众多,性情像他的,却只有宸儿一人。这把龙椅能交付的,也只有宸儿一人!舞儿,你放心,朕会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儿臣知晓!”紫沂宸目光坚毅,他即将要面对的,该是京都剩下的四大家族的质疑之声,做到让他们心服口服。不过,他并不打算让四大家族臣服,对于四大家族,他另有他法。
煜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诏令会在明日朝堂颁布,你可否做好直面天下的准备?”
“父皇,儿臣既已答应,便已做好准备了。”紫沂宸严肃地回道。
“朕累了,你先回去吧。”煜帝摆摆手,坐在案前,一脸疲惫。
“父皇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煜帝看着紫沂宸离开的背影,心中感叹道,接下来的路,布满荆棘,而朕能做到的,便是为你铸就最锋利的刀刃。至于如何使用,就要看你自己了。
第二日早朝,煜帝昭告天下,前太子无德被废,沂王德才兼备,战功赫赫,堪当大任,即日起,任太子之位!
此诏令一出,朝堂震惊。
以原太子党为首的太傅柏秋,首个站出来反对,“陛下三思啊,沂王殿下虽有战功在身,也以封王作为嘉奖,况且沂王殿下从未涉及治国之事,恐难当大任啊。”
“太傅所言甚是!请陛下三思啊!”柏秋身后,一众官员跪地附和道。
“柏大人,依您之言,哪位皇子能堪当大任呢?”紫浚泽面向跪地的官员们,冷哼道。“治国之道,并非与生俱来,也非一人之道,不是你们这些拘泥于京都之人,空谈得到的学问。不知站在这里的众位大人,有几个深入市井,亲自了解过赤翎众大疆域,整日的高谈阔论,就是你们所说的治国之道么?”
紫浚泽的一番话,让一众官员冷下脸来。柏秋抬头,讥讽道,“二皇子殿下倒是好口才!您嘴里说到的高谈阔论,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二皇子殿下您这是要数典忘祖不成?”
“太傅大人,您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紫泓轩也插了一句。
“七皇子殿下整日流连烟花巷,也要跟老臣辩驳几句吗……”柏秋丝毫不留情面地呵斥道,对于七皇子紫泓轩,他本就瞧不上。出身卑贱,和他那个做舞女的娘一样,上不了台面!
“太傅大人!”紫沂宸出声打断柏秋的话,“敬您是三朝元老,本王尊称您一声太傅大人!作为臣子,当着圣上的面,无端议论皇子,这便是您读的圣贤书么?”
“你……”柏秋被堵地哑口无言,气得胡须发抖。
“禀陛下,老臣有话要说。”京兆府尹谢悯怀上前一步,奏请道。
“谢爱卿请讲!”煜帝似乎并不在意殿内的争论,笑呵呵地看向谢悯怀。
“诚如太傅大人所言,沂王殿下目前确实不懂治国之道,也如二皇子殿下所说那般,治国之道不是高谈阔论,拘泥于一地,无法理解百姓真正所需。依老臣之见,不如让沂王殿下花点时间,遍访赤翎,了解百姓真正所需,如陛下当年一般,才敢坦言为国为民。”谢悯怀摸着胡须,一一道来。
“谢悯怀你……”柏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悯怀。这人不是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么?眼下跳出来挑事所为哪般?
“太傅大人不必生气。”谢悯怀笑呵呵地回应着,“沂王殿下走出京都历练,不也正是您所想的?”
柏秋一时语塞,沂王离京,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个好机会。对上谢悯怀的眼神,只能涩然点头,“谢大人所言极是,未来的储君,是该去游历赤翎的大好河山。”
“既然如此,众卿可还有其他要说的?”煜帝看向众人,见众人并无异议,便高声说道,“允众卿所奏,择日起,沂王出京,一年之后回京继任太子之位!”
此话一出,众人也不敢再提出异议,一个个低着头,高呼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