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月楼此刻早已散场人去楼空,二层只有天兰雅间中烛光微微晃动。
雅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破衣烂衫,浑身湿漉漉,头发上沾着泥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瘦得几乎脱相,比乞丐还不如。
他神色呆滞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胡峻峰也没比男子好到哪儿去,他穿着黑色夜行衣,细看能看出胳膊和大腿处都有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融化的雪水顺着衣摆滴落,在他脚下渐渐洇成一滩暗红色的水迹。
他端起桌子上一盏茶,蹲下身递给男子。
“殿下,您先喝口水。”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越国前太子田原,到现在他还没从最后一轮袭杀中回过神。
田原的身子颤抖着,眼神中惊恐万分,他嘶哑着嗓子朝胡峻峰低声吼叫。
“都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喊我兄长或者你随便给我起个名字!”
胡峻峰心中一片苍茫,他早知道前去枯木城一路上不太平,通知盟中几个兄弟带着斩邪刀前来相助。
没想到田商心狠手辣,沿途埋伏好几批杀手,欲置田原于死地,兄弟们都因保护田原被杀手杀害。
他也是拼着性命,加上小医仙赠送的各种强效药,最终使出斩邪刀一百零八刀,才得以保护田原逃出杀手的包围。
好在目前基本安全。
胡峻峰抬手扶住田原的肩膀。
“我们现在已经摆脱杀手,逃出越国,这里是夏国的登月楼,我堂弟的地盘。
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胡峻峰肯定又温和的语气让田原安心许多,他缓缓朝胡峻峰伸出手,接过茶盏,大口大口喝着。
忽然间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田原顿时噤若寒蝉。
他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紧紧把茶盏攥在手里,绷紧心弦。
要是真有危险,胡峻峰抵挡不了,他手中仅仅一个茶盏,能顶事?
他只是本能反应,聊胜于无罢了。
胡峻峰站起身,转身看到进来的人是观流水,松了口气。
“小岭,终于见到你了!”
观流水仔细打量着胡峻峰,忧心如焚。
“堂兄,你受伤了?”
胡峻峰费力解下背着的斩邪刀,放在桌子上。
“多亏小医仙赠送的疗伤药,现在已经无碍。”
胡峻峰走过去扶起田原,给观流水介绍。
“这位就是前越国太子田原,殿下,他是我堂弟,登月楼头牌,艺名观流水。”
田原此时还两股战战,他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声音悲切。
“什么狗屁太子,我现在只是一个到处躲避追杀的丧家之犬!”
观流水看着田原凄惨的模样。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一声叹息。
这个人曾是他们破案小队曾经以为的大救星,背后的大靠山,现在沦落到任人宰割、无路可走的地步。
田商多年来有心算无心,田原尚存良善。
越国的夺嫡大战腥风血雨,田原的良善反而害了他。
胡峻峰和观流水相继在桌边坐下。
胡峻峰开门见山。
“小岭,我们去枯木城一路上遭遇好几拨袭杀,我跟殿下商量,去枯木城也是去送死,我们只有逃出越国才有一丝生机!”
观流水眉头紧锁,堂兄思虑得没错,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保田原一命?还是先问问再说。
“堂兄想让我帮什么忙,但说无妨。”
胡峻峰和田原对视一眼,田原起身向观流水深深鞠躬。
“求少侠救我!”
观流水立即站起身,扶起田原,说的话有所保留。
“您是我堂兄拼尽性命力保之人,不必这么客气,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田原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满怀希望看向观流水。
“我听你兄长说你跟夏国的贤王顾章华私交甚笃,还曾陪他去越国南境固泽镇探查旧案,不知少侠能否代为引荐?”
观流水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问了句。
“引荐没问题,但贤王殿下没有实权,他能怎么帮您?”
田原恢复正常思维也不是笨人,他听出观流水话里的意思。
翻译过来就是,你会不会给贤王殿下带来麻烦?
田原苦笑一声,他不怪观流水小心谨慎,田商下令要杀的人,谁沾上谁倒霉,但他还想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
这句话完美诠释田商此刻的心情,更何况他还很可能不得好死。
“少侠放心,贤王只是牵线人,我实际上是想找诚王殿下帮忙。”
观流水放心了,诚王殿下的确手握实权,能力出众,他如果愿意搭把手,田原的命运或许能改观。
他想起姐姐赵萱目前的处境,田原的到来当真是打瞌睡递来个枕头,正是时候。
“明日一早我帮你们稍作改扮,咱们一起去贤王府,面见贤王夫妇。”
田原和胡峻峰都松了口气。
观流水继而问田原。
“不过我想事先请教殿下一件事,您可知田商与田石榴的关系是否亲近?”
田原立刻摇摇头。
“我一点都不知道。”
观流水诧异地看向田原。
“一个是您皇弟,一个是您皇妹,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否您竟然一点不知?”
荒唐吗?很荒唐!怪不得观流水不信,田原自己都不信,但事实如此。
他耐心跟观流水解释。
“当时为了压制梁长平攻打锦阳城,稳固国内局势,田商提出夏越两国联姻之计。
田石榴是唯一合适的联姻人选,我当时没多想。
现在想来,向我推荐田石榴的人是田商的母妃聂昭仪,田石榴因此脱离吃人不吐骨头的掖庭。
恐怕田商与田石榴之间关系匪浅,他才会为田石榴谋取锦绣前程。少侠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田原的话令观流水浑身冒起彻骨的寒意。
如果一切如田原所说,赵萱前往越国不是九死一生?
他相信胡峻峰,田原此时对田商恨之入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妨把赵萱替代田石榴嫁入贤王府一事告知二人,也许还能有新的思路。
三人在登月楼雅间中密谈。
相国府卧房中。
杨留名已经把赵小曼之死告知妻子简秋。
简秋一脸惋惜,想当年赵小曼巾帼不让须眉,组建武威镖局,独自承担护送皇商的任务。
没想到死得如此憋屈,武功出神入化竟然没能逃出生天,害得他们担心了这么多年。
“她死了也好,从此再无后患。”
杨留名在房间中慢慢踱步,他又跟简秋说起赵萱。
“赵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一心想以一己之力前往越国面见越帝,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如果赵小曼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骄傲,她的传承在赵萱身上得到延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简秋起身端了盏茶递给杨留名。
“好在陛下召见,您没去找赵萱试探一二,否则多此一举,弄不好适得其反,让她起了疑心。”
杨留名喝了口茶,把茶盏放在桌上,他握住简秋的手,满心懊悔。
“估计陛下会很快为赵小曼平冤昭雪,秦韶也会很快赶回栎阳,当年他们三人感情深厚,我真是后悔……”
简秋急忙伸手捂住杨留名的嘴,满眼的心疼。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杨留名,把头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老爷,都过去了,这些年来您殚精竭虑为国事操心,夏国国运更是蒸蒸日上,您此生无愧于心!”
杨留名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微微阖上双眼。
是啊,他所做的一切皆因一心为国,他不奢望世人懂他,妻子懂他就好。
登月楼天兰雅间中。
观流水把替嫁原委和盘托出,胡峻峰和田原都面露震惊。
胡峻峰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黄女侠竟然是赵小曼的徒弟赵萱,现在的贤王妃!”
观流水问田原。
“殿下,如果照您刚才所说,田商与田石榴关系匪浅。
我想不明白,田商如此心狠手辣,他会关心一个在掖庭长大的妹妹?”
田原向观流水说出自己的猜测。
“田商对他母妃极为孝顺,他少时命运多舛,未必不会同情一个与他一样苦命的妹妹。贤王妃此去越国,凶多吉少!”
观流水心知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一切只能等到明日见到姐姐姐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