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盼和孟抗双向奔赴这件事,孟遇安没有太放在心上,也不准备插手过问。
不过,这件事倒确实给了孟遇安一个提醒,让她百忙中想起一件要事来:
一年多前,朝廷下旨废除了三妻四妾的制度,并禁止包办婚姻,不知成果如何。
短短十六七个月,肯定达不到什么太显着的成效——毕竟历史遗留问题的存量过于庞大;
但政策推广的效果如何,以及未来该怎样做合理调整,却是一件必须关注的事。
此事涉及众多部门,户部、奉月府、国子监乃至集贤院,都在最近一段时间接受了孟遇安的问询。
其中,户部的奏报传达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据各地户籍统计显示,全国人口增长速度较往年有明显下降,同年初婚夫妻对数则下降更明显。
这种情况,孟遇安是预料到了的。
女性地位的提升必然会导致结婚率和人口出生率的下降,这一点不论何时何地,几乎成了一条铁一般的规律。
林盼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如果没有孟遇安最初在扬州兴办女学,以及后来的大选秀女,林盼只会在及笄之后被养父母“卖”给邻村的光棍当媳妇。
以她眼下的年龄,必然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大的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可现在的林盼,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没有结婚,那两三个孩子也没有出现在这世上。
像林盼这样因孟遇安的出现而改变命运的女孩子,在大华数不胜数。
婚姻不兴,出生人口减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本不是一件坏事,但此时却难以称为一件好事,只因孟遇安的视角变了。
她是上位者,是国家的负责人。
现在的孟遇安,眼中不止看得到万千从苦难中解放的女性,同样也看到了大华的未来。
生育率降低,就意味着青壮年人数会在未来数十年内大幅减少;同时,医疗卫生水平的提高在客观上延长了民众寿命,未来老年人口占比会大大提高。
社会产能不足,维稳难度增加,稍有不慎即会引发链式反应。
这些问题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孟遇安前世也是经历过的,可现在它就实实在在呈现在眼前。
如何未雨绸缪,是她现在必须思考的问题。
有一些官员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已经在向孟遇安递交议表了。
甚至有人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向孟遇安斗胆建议,恢复妻妾制度、限制女子就业,以促进人口发展。
这些提议,当然也在孟遇安的预料之中,可孟遇安不敢苟同:
“难道解决问题只能剜肉补疮,开历史的倒车吗?”
把女性赶回家庭里面,能创造出更多孩子,能解决青壮年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可这样的虚假繁荣有意义吗?
如果需要通过牺牲一半人来解决一个并非扼喉的问题,无异于在小痛苦之上平添了更大的痛苦。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却一定要把人当做牛马。这是伪两难的逻辑谬误,更是统治者懒政的直接体现。
有这种想法的统治者配不上统治者的地位,为这种想法摇旗呐喊的伥鬼非蠢即坏。
你以为自己的利益暂时不受损害,就堂而皇之地默许损害她人利益的事情发生。
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是刍狗,你也是刍狗。
当你站在她的尸骨上沾沾自喜的时候,下一个被无情放弃、被吃干抹净的就是自己。
这样的道理,孟遇安早就明白了。但可悲的是,还有许多人不明白。
对于提出“开倒车”建议的官员,孟遇安并没有罢免或是处罚他们;然而,她的态度在一次次朝会上表达得清晰而明确:
“朕起于微时,最知百姓心中所想。顺民心者,万世恒昌;逆民心者,一世而亡。衮衮诸公立于明堂之上,目光不该囿于眼前方寸,更该看到百年之后。”
孟遇安的这番话,没有点名批评,甚至都没有提及具体事宜,但明堂之中众人皆已了然。
在众人无言之际,顾焱站出来对孟遇安予以支持:
“秦暴政,国祚一十四年;汉末民不聊生,黄巾蜂起。陛下以史为鉴,实乃明君,臣等真心拜服。”
中书令都表态了,百官也没什么别的话敢说,纷纷逢迎附和,以示对孟遇安的赞同。
孟遇安不在乎趋炎附势者的想法,只在乎下一步该怎么走。
毕竟,走不了回头路,还是要走前路的。前路之上的人口与维稳等问题,依然存在。
这时,长孙羡高擎笏板,起身发言:“陛下,微臣有一计,或可稍缓此难。”
“你说。”孟遇安随口一点。
长孙羡眼中精光闪动,朗朗道:“微臣以为,求内不得,可求诸外。”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顿住不说了,像是故意给孟遇安和群臣留个悬念。
孟遇安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没有马上应答,而是静静看着朝上群臣众说纷纭。
“长孙大人所说的‘求外’指的是?”裴献之询问道。
长孙羡还是没有回答,滴溜溜的眼睛望向孟遇安,想从孟遇安的神色中判断她对自己的看法。
孟遇安神色如常,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这下长孙羡放心了:只要孟遇安不表现出厌恶,那便是默许的意思了。
长孙羡这才解释道:“泱泱大华,天下正中,可却并非这世上唯一的国家。劳力不足,周边小国多得是;资源不足,周边小国更多得是。”
话音甫绝,明堂上已激起热烈讨论。
“长孙大人之言,是要大华对外发动侵略战争吗?”有官员问道。
长孙羡笑道:“‘侵略战争’这个说法恐怕不妥。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足以教化四方。大华传播王化,犹如夜行路上的明灯,这是帮助引导,怎么成了侵略战争呢?”
听了这番说辞,有官员呵呵而笑:“长孙大人不愧是前燕出来的人,惯会美化侵略,这也是大人的看家本事了。”
虽受了同僚讽刺指摘,长孙羡也没有怎么生气。他不理会旁人的评论,一双眼睛只盯在孟遇安身上:
“请陛下圣裁。”
明堂内因为这句话而逐渐安静下来,群臣的目光也次第集中在端坐正位的孟遇安身上。
孟遇安扫视了在场诸人一圈,沉吟片刻,轻启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