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老宅,此时灯火通明,大家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众人等了又等,就差安柏和江凯旋没有回来。
“你们谁去个电话催一催。”安峥嵘看了看表,“这都快七点钟了。”
有人答应着掏出手机,却听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安云甚少有这样焦急的神态,不等众人疑惑,只听他语气严肃,每个字都透露出浓重的不安。
“出事了。”
安柏是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的。
头很痛,她努力睁开眼睛,入目是昏暗的病房,床头灯静静地亮着,她有些恍惚,自己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挂着点滴,一转头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姑姑。
“白白,你醒了。”姑姑快步走上来,“你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安柏环顾病房,只见到姑姑一个人,安云卿看出她心中所想,避重就轻地回答。
“怕房间里人太多影响你休息,爷爷他们在外面呢,你想见他们吗?”
“姑姑……”安柏一开口,嗓音极哑,“江凯旋呢……”
安云卿神色僵了一下,随即道:“他就在隔壁呢,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再睡一会儿,啊。”
安柏垂眸,怔怔地摇摇头。
他要是没事……会来看她的……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除了左手的小拇指上缠着纱布,传来阵阵疼痛,身上没有不适的地方。
她伤的越轻,是不是代表……
她木木地摇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安云卿赶忙拦住她:“白白,你要去哪儿?你乖乖打完点滴,姑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安柏固执地摇头,没有穿鞋朝病房门口跑,直接挣开了输液针,右手手背喷洒出血液,她顾不得,只踉踉跄跄地跑。
内心的不安恐慌越来越强烈,但是药物作用后的身体却无比虚弱,脚下一软,她扑在门把手上,门被打开了。
“白白!”安云卿吓得惊叫了一声,下一秒,却听见不远处手术室的门,开了。
此刻,安家人除了安云途悉数到场,此外,还有钟鼎。
院长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其间,手术室的打开过一次,送出来的,是入目满眼红色的血纱布。
在得知安柏没有大碍后,众人一边等待她醒来,一边守在手术室门外。
安峥嵘面色低沉,不发一言。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心悬一线的恐慌感了。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又一次打开,院长走了出来。
众人赶忙起身,屏息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
“患者背部有一处枪伤,伤口很深,好在没有伤及脏腑。”
“可是,别的就不容乐观了。他的右腿被一根钢筋横向贯穿了,直接伤了动脉。”
“最严重的是他的头部遭到重创,颅内有出血,脊柱被坍塌破碎的建筑材料砸伤……”
“身上大伤口很多,小伤口更不计其数,虽然,在坍塌发生后不久,救护车就已经赶到了现场,但是因为仓库太大,坍塌情况严重,救援人员又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在偌大废墟中找到了患者和令千金,这拉长了救援时间,导致患者出血过多。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进行输血,但是情况仍然很不好……”
医生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
万籁俱寂,现场的气压低到不能再低。
良久,才是安峥嵘接话。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而且就算保住生命,也有一半的几率是植物人。”
院长再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不过,经过抢救也有可能会苏醒,但是,患者因为椎体骨折导致了骨髓损伤……”
“就算能苏醒,后半生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院长话落,看了看在场众人黑沉的脸,还是决定把结果全说清楚。
“而且,从影像报告来看,他的颅内出血血块已经压迫了视神经,这会导致暂时性的失明。但是,如果颅内的淤血迟迟不能散去,长期压迫,视神经可能会因为缺血坏死,完全失去功能。”
院长的声音早已消失,安柏却感觉他的话在脑海中久久回荡,余音绕梁。
在场的安家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院长的话太残忍,江凯旋的伤势太残忍,不忍细想,只觉心痛。
半晌,安峥嵘沉痛地闭上眼睛。
“杜院长,我恳请你,救救他。”安峥嵘戎马一生,此刻看着那从手术室送出来的血纱布,声线却有些许颤抖。
“不惜一切代价,什么药物、什么设备、什么人才,我们都用。”
“不惜一切代价,救救他……”
安峥嵘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循声望去,安柏倒在地上,身后安云卿有些慌张地将她扶起来。
众人心里一沉,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宁阑珊跑上前扶她,安柏强撑着精神,走到院长面前。
她无意识地流下泪,扯出了一个笑容,眼眶蓄满泪水,依旧抬头看着院长。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院长露出为难之色,不等他回答,安柏哽咽,话也有浓重的哭腔。
“我就在角落看着他,我不说话,不打扰你们。”
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都意识到,安柏正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她一手轻抚上安柏的背,一边拿起她尚在冒血的那只手,附在她耳边,轻轻安慰。
“白白,你这样进去,反倒叫他担心。”
“在这里吃点东西,我们一起等他醒来,好不好?”
安柏缓缓地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墨清锦的眼睛。
“嫂嫂……”她呆滞地呢喃,复又低下头:“我怕……”
她不敢说下去了。
空气很安静,很多担忧的视线落到安柏身上,但是她意识不到了。
安柏点点头,一个人走到椅子上,慢吞吞地坐下,双目呆滞地看着眼前白色的墙壁。
心底充斥着一种滔天的无力和绝望,安柏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墨清锦坐在她身旁,没等开口,看着安柏的模样,她自己反而先红了眼眶。
“白白,想哭就哭吧。”墨清锦有些哽咽,安柏反而木着一张脸,沉默地摇摇头。
众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心又沉了三分。
安柏不哭不闹,比哭闹还让人担心。
空间内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沉默,突然,钟鼎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钟鼎按掉铃声,停顿了两秒钟后接起来。
“喂?”
“你好,钟鼎。这里是S市交警部门,请问你认识江凯旋吗?”
钟鼎沉默一瞬:“认识。”
“我们联系不到他本人,他的应急联系人填的是你。”
钟鼎没有开扬声器,但是屋子里太静了,交警的话,每个人都听着。
“他在今天下午4:25到5:27这个时间段,连闯了19个红灯,已经构成了严重的交通违法行为。请你转告他,请本人持证件到交管所尽快处理……”
后面的话,钟鼎不想再听了。
他无声看着不远处的手术室门,对方一堆警告还没有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他也觉得头有点疼。
江凯旋,19个违章,我可懒得帮你处理。
钟鼎想。
江凯旋,千万,活着出来。
分针一点点逼近12,远处广场的大屏上播放着新年倒计时。
零点已到,天空中无数烟火炸开,火树银花,安柏抬头望天,烟花映在眼底,显得安柏眸色更加苍凉。
今年,市中心难得得解除了燃放烟花的禁令,外面噼啪鞭炮声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众人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安柏的腿很麻,一时间竟定在原地,只呆呆地看着那扇将要开启的门。
院长带着几个医生先走出来,待众人看到病床上的那个人,无不心悸,面露惊诧与痛色。
安柏身形有些僵硬,缓慢地走过去,轻轻拨开人群,目光缓缓落在床上。
只一眼,便叫她心口绞痛,几欲昏厥。
江凯旋的头上、身上几乎缠满了绷带,没有绷带的地方则插满了管子,各样的监护仪在他身上贴着,就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
饶是安峥嵘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不由得悲痛,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早上视频里还同他开玩笑的孩子,此刻变成了这副模样。
安柏看着江凯旋闭着的眼睛,她想摸摸他的脸,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只能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安静的面容,江凯旋的神情很轻松,好像一点痛苦都没有。
安柏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戴满仪器的手,那里传来的温度让她的心稍安,可是一看见他满身冰冷的管子,眼眶又热起来。
“安伯父,我知道对于重病患者家属来说,已经听腻了这句话,但我还是要说,我们,真的尽力了。”
将近六个小时的手术,几位医生的汗水早已湿透手术服。
“他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七十二小时之内,如果能醒来,就好。但就目前来看,苏醒的概率……比较小。如果醒不来……就是植物人了。”
院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安慰道:“不过,植物人也是有苏醒的概率的。”
众人紧张地看着扶着江凯旋病床的安柏,生怕下一秒,她就要倒下去。
安云眼中划过痛色和不忍,赶忙上前一步,两手虚悬在安柏身侧,随时准备接住她。
然而,安柏扯唇笑了。
她突然开始笑,放肆地笑,笑中带泪,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
她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双肩颤抖,豆大的眼泪像珠子一样连着落下。
不要哭。
安柏在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在昏迷中,他一定会醒的。
她不能哭,她得等他醒来。
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安柏活了二十多年,千娇万宠,端庄持重,想要的一切应有尽有,所求的皆能如愿。
少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世饮恨黄泉,一个被谋杀一个殉情,没能如愿。
重来一次,依旧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一段感情,两世磋磨,荡气回肠,惊天动地。上一世她看着他割断自己的手腕,这一世,生死离别的难题又将摆到她眼前。
窗外烟花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的情境下热闹得叫人觉得残忍。
安柏觉得心口又麻又痛,感觉有无数只虫在啃噬心脏。
江凯旋,新年到了,你醒不醒啊?
她强撑着身体,缓解着想要晕厥的冲动,双手死死攥着。
墨清锦看着她紧攥的左手,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不忍地别过头去,眼泪下一秒就要落下。
她手指还有骨折,这样攥着,不知痛不痛?
大概,心痛远胜发肤之痛。
凌晨两点,安柏手上打着点滴,睡在江凯旋旁边的床上。
药剂中加入了安眠的药物,安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安云轻轻掩上门,转身,与不远处坐着的墨清锦对视,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困了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或者带你找个床位。”
孩子刚过三个月,孕肚初显,安云知道孕妇是要嗜睡一些,但是今天,也有点难以顾及。
墨清锦摇摇头:“我不困,你接下来去哪里?”
安云沉默了片刻,嗓音有些沉重。
“得到了一些消息,去和大家说说今晚的事,还有……”安云沉默片刻,有些不忍开口。
“小凯的伤,我们应该负责一辈子的。”
墨清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亦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哀痛,她轻抚上他的手,希望能给予些许安慰。
“小锦,我欣赏他,也很喜欢这个准妹夫……”
安云的手任她握着,一向果决坚定的他,此刻目光也变得有些茫然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公安局的人,最晚应该明天就会到。”安云简单解释,目光又变得幽深,“这场爆炸是非自然因素引发的,又涉及枪支炸药等军火,处理起来,应该会比较复杂。”
“小锦,我一定要查清楚,算清账。”
“我要看看,是谁把他们欺负成这样。”
安云带墨清锦来到休息室,安家所有人都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