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市中心的高楼一层里却并不安静,男人的闷哼和女人的呻吟交织着,在黑夜里久久回荡。
情到浓时,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脑海中的那个名字。
“安柏……”
身下恢复了些神智,呻吟也随着这一声呼唤渐渐减弱,哞若寒霜。
事后,施南苑盯着黑暗中烟头发出的红点,轻声地笑:“纪总,对安柏,真是翘首以盼。”
何止是翘首以盼,简直是急不可待。
纪麟懒得分给她一个眼神。
“你来这里看看。”纪麟突然说,“我们脚踩的地方,是纪元名下的揽芳华,华国四家七星级酒店之一。从77层看下去,能俯瞰整个魔都的中轴线。”
“看到远处的那幢大厦了吗,和我们一样高的,是安氏的总部。”
“那片正在施工,很突兀,是江凯旋正在弄的高端住宅区,叫什么呢?好像是叫问君安。”
“施南苑,我小瞧江凯旋了,我才发现,他还是松山生物的股东,华印科技的投资人。”
“话说回来,属于江凯旋的,本来远远不止这些。”
“那个女人靠着一点不光彩的手段爬上了纪骁的床,我生下来纪骁看都没有看一眼,他不要她,更不承认我。”
“纪家上下,除了他,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江凯旋啊,那么艰难,从孤儿院走出去,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拥有了这一切。”
纪麟苦笑,吐出一口烟雾,没有再说下去。
他前言不搭后语,施南苑可是听出一身冷汗。
原来,纪麟是纪骁的私生子。还有……江凯旋到底是谁?
越想越心悸。
纪麟今晚,真的是喝多了,竟然和他透露这些。
“交待给你的事情,别让我失望。”纪麟坐下,掸了掸烟灰,“我要下猛药,将安家搅浑。”
黑夜里,他眼底情绪不明,一下一下吞着烟雾。
魔都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刚刚放晴,安柏窝在家里,孟铭慧新节目,她刚刚看完了第一期节目。孟铭慧制作主持的节目,她在镜头前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与节目嘉宾谈笑风生,第一次挑大梁,她的表现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安柏给孟铭慧打电话:“太棒了孟孟,我感觉你表现超级赞!”
“那是!”孟铭慧话尾带着一丝小愉悦,“我正看数据呢,3个小时,节目三个播放平台总播放量已经破八千万了,还在增长。”
“那这第一仗,你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啦!”
“本来想晚上叫你出来吃饭的,但是我要出个门。”
“你要去哪里?”
“我爸妈回来了,我去机场接一下。”安柏无奈地笑,“突然杀回来,上飞机前才打电话告诉我。”
“叔叔阿姨好像很久没回来了,两三年了吧。”
“四年了。”安柏一边出门,“好了下次聊。”
她驱车走在路上,脑海里闪烁着前世的那些画面。
安柏的父亲是安峥嵘最小的儿子,和妻子宁阑珊十二年前 做了无国界医生,全球各地跑,最常驻的地方是中东。从那以后,安柏和他们的见面的次数不说屈指可数,总也是十分有限。常常是他们在国内待上几个月,就会被急匆匆召回。尽管如此,安柏和父母的关系依旧很亲密。二人在战场上忙完,会抽空给她发消息和邮寄当地的特色小礼物。但是由于战争原因,他们的通讯常常不在线,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是很正常的事。
上一世,夫妇二人是什么时候得知爱女离世的消息的呢?
“爸爸!妈!”安柏看见两人,朝他们招手。
二人闻声看向安柏,微微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走过去。安柏和他们分别抱了一下:“好爸妈久不见。”
宁阑珊满眼笑意,轻抚安柏的额头:“一别数年,白白长这么大了。”
安柏急着打量他们两个人:“中东这几年战事频繁,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我和你爸爸战后救援,安全性相对比较高,放心吧白白。”
安柏一番检查,放下心来:“那就好。”
路上,夫妇二人询问了很多关于安柏和安家的近况,安云桥若有所思地听着,突然发问。
“白白,听说你谈恋爱了?”
安柏一怔,随后点点头:“是的爸,今年春天。”
“我听说……是个文艺工作者?”
“对,叫江凯旋。”
安云桥没有说话,恢复了沉默。
“不过他今年夏天退圈了的,现在大概是……”安柏想了想,“在做生意,搞投资之类的。”
视线向前一看,她不无骄傲地说:“爸妈,前方左侧,是他开发的别墅区。”
安云桥轻轻应了声,宁阑珊也没有多说什么。
安柏带他们回到家,快速地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吃饭的时候宁阑珊对着安云桥感慨:“几年不见,我看姑娘真是长大很多,从小房间里就经常乱糟糟,长大了我看反而十分整洁,东西归置得也有条理。”
安柏听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妈,其实我房间还是经常乱,这次是江凯旋昨天刚好替我往家里送东西,顺便给收拾了一下。”
宁阑珊愣住,轻轻点了点安柏的额头。安云桥则是无奈笑笑:“这孩子……”
提起了江凯旋,宁阑珊就趁势多问了些。
“小江是哪里人?”
安柏声音低了低,想了想开口:“他在北方的孤儿院里长大的,祖籍不太清楚,大概在华北地区。”
闻言,安父安母皆是一愣,半晌之后,宁阑珊才徐徐开口:“他父母都过世了吗?”
“也不是,他好像是被拐卖到那里的,很小的时候。”安柏顿了顿,继续说,“他后来被星探看见就去了娱乐圈发展。”
讲到这里,安云桥和宁阑珊都在看她,安柏索性放下碗,神色也郑重了一些。
“我是经过孟孟认识他的,那时他还没退圈,对人挺冷淡的,我约了很多次,一年左右吧,在一起了。”
宁阑珊揶揄安云桥,笑道:“听着没,还是姑娘主动追的人家 呢。”
安父撇撇脸,安柏没有注意自家老父的神情,接话:“对啊,我先喜欢的他,一开始还让拒绝了,表白都是我先的。”
“除了您们,家里的长辈和哥哥们他都见过了,而且……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也在宴会上公开过,那些叔叔伯伯们应该也都是知道的。”
宁阑珊听完安柏的一番话,淡淡笑着望着她:“白白,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安柏垂眸,半晌后才重新抬头回望二人:“我是怕你们会不喜欢他。”
宁阑珊勾唇:“其实倒说不上不喜欢,爸爸妈妈相信你,你是懂事理性的孩子,我们愿意相信你的选择。只是觉得毕竟你还年轻,我们……”宁阑珊和安云桥对视一眼,“我们也还没有见过他是不是?”
“爸、妈。”安柏眸色充满认真和坚定,“我特别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他在一起,以后我的结婚对象一定会是他。如果不是,我将抱憾终身。爸妈,我平时或许轻狂任性,但是只有这一句,我很认真。”安柏抿抿唇,接着说,“但是爸妈有疑虑也很正常,但我向你们保证,江凯旋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一定会的。”
宁阑珊和安云桥对视,彼此心领神会,点点头,没再说话。
“爸妈,你们这次回来,能呆多久啊?”
宁阑珊想了想:“中东那边的战事稍微平息,我和你爸爸打算这次留下的时间长一点,应该在半年以上。”
安柏闻言高兴地眼睛弯弯:“那太好了。”
“我们计划着这次回国,正好你爷爷的大寿也要到了,工作一忙完我们就立马回来了。”
“对了爸爸,你们回国的消息,是不是还没有通知爷爷他们啊?”
“还没有,行程比较急,还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到了。”
“那我们吃完饭回老宅?”
“好。”
安峥嵘知道阔别已久的儿子儿媳回来后,喜出望外,当即安排了次日晚上的家宴。
家宴这天上午,安柏来到了大哥家里。
爷爷的寿宴在即,为了防止大哥被人设计,她得做些什么。
安柏去的时候,安云不在家,墨清锦见她来很高兴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擅长交朋友,平时不是去学校里研究就是待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看着窗外发呆。
安柏算是周围她为数不多能一起说话的,墨清锦很喜欢她来。
“嫂嫂,我发现你最近长肉了。”安柏端详墨清锦,然后道。
墨清锦下意识摸摸脸蛋,“是吗……好像确实肉了一些。”
墨清锦之前心情不好或者没食欲时,就直接不吃饭。最近安云几乎每天都会回家吃晚饭,墨清锦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一起吃了,不知不觉饮食好像确实规律了些。
胖了一点,也正常。
“嫂嫂你这样更好看了,看着气色真好。”
安柏之前一直觉得嫂嫂清瘦,体态娇弱我见犹怜,现在倒真的多了一丝娇美和健康的柔气。
“嫂嫂,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呀?”
“这个……”墨清锦作回忆状,“我只知道我生在帝都,至于在哪里长大……忘记了。”
看着安柏因疑惑而睁大的眼睛,墨清锦解释:“因为我之前头部受过伤,之前的记忆丢失了一部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能记住的,也只是模糊的片段。”墨清锦无奈,“而且现在记忆力也有受损,可能会突然忘记不久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补充道,“这种情况非常少。”
安柏有些震惊,没想嫂嫂身上还发生过这种事。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前世哥哥嫂嫂误会颇深,两人最终分道扬镳,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大哥似乎,瞒了众人很多事情。
“原来是这样。”安柏皱眉叹了口气,突然问,“嫂嫂,我大哥他对你好么?”
墨清锦被问得一怔,垂下眸,轻轻点头:“挺好的。”
安柏察言观色,轻轻握住墨清锦的手:“嫂嫂是不是骗我?和我可以说,没关系的。”
安柏的言辞甚至显得有些恳切。
她太迫切地想知道一些真相,一些她上辈子也没弄清楚的真相。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一世刚刚重生时,第一眼看到墨清锦,感觉她快要抑郁。像一阵悲伤的风,像秋天到来的濒死的蝶。
安柏想要弄清楚,想帮一帮上一世的兄嫂和这一世的自己。
墨清锦沉默了很久。望着安柏真诚的双眼,内心有个声音鼓励她说——
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好受些,说出来就能和过去和解。
“白白,记忆受损后,我前半段记忆停留在十二三岁,并且断断续续的,后半段记忆只能追溯到大二,大学毕业后,因为家境清贫,我就想赶快参加工作,改善父母的境遇和家里的生活,可是我父母态度强烈,不由分说,坚持让我留美深造,我不知道一身简朴的他们去哪里凑够了保证金和学费,将我送去了美国。”
“我去了美国勤工俭学,生活比较拮据,也就摒弃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最常做的事情是抱着专业书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学到深夜。”
“我想快点学完,拿很高的分数,快点回家。班里就我一个中国人,学到崩溃的时候,我就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校友墙,第九行第一个,就是安云。”
“照片是他打篮球的时候拍的,下面的文字介绍着他是如何短短几年双修法学和经济学,成绩斐然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对他有一种崇拜,现在看来,可以说是仰慕。”
“大学里,我的父母只有一次,跨越大洋来看我,可就是那次,他们却因为突发性疾病晕倒在了机场。刚好被他撞见,联系到我。”
“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
“后来在美国,我的父母双双被检查出了绝症,时日无多。”
“安云在这个时候找到我,说喜欢我,想要和我结婚。我当然震惊,他只说注意了我很久,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现在听着很莫名其妙,但是当时我父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我结婚,我自己也觉得嫁给偶像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
“结婚后的第十天,我父母就去世了,我父亲先走的,我母亲随后服了药,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我和安云,本来还算和睦,但是几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一段录音。”
墨清锦一口气说了很多,讲了她和安云的相识、相知、乃至相恋结婚,却在这里停下来。
安柏察觉到,这段录音,一定很重要。
“忘记和你说了白白,我失忆后还记得一件事,就是我的祖父,叫墨寒秋。”
安柏愣了一下,却没有特别惊奇。墨姓稀有,之前墨清锦又送过她墨寒秋的手迹,她当时就有简单的猜测。
墨寒秋是上世纪,建国初期蜚声海内外的散文家、小说家和学者,学贯古今才华横溢,饱受盛誉。只是墨寒生晚年时时局动荡,因与人结怨被构陷迫害,作品也纷飞流散,很大一部分流失海外。
“我祖上蒙冤,后来洗刷,他的毕生心血却几乎悉数付之东流,幸存的部分,父亲都交托给了我。”
墨清锦从手机里找到录音文件递给安柏,她手指有些颤,突然停下,从包里拿出耳机,连接后才点开。
录音里有些嘈杂,三秒后响起一道比较清晰的男声——
“对了,咱哥两个月前那个赌还作数吧?全球范围内找墨寒秋老头的手记和研究文献,哥们儿可是已经搜罗了两本了。安云,咱俩说好的,君子之约,谁先弄来五本,亿合那个项目谁接,另一方乖乖退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另一个男人嘲笑,“不是,大哥,安云早特么甩你八十条街了好吧!你知道他为了赢你干了什么吗?人都把墨寒秋孙女给娶回家了!两本?二十本都有吧哈哈哈哈哈哈……”
“操,你他妈要死啊,不过安云,你手真算黑的,别说书了,人都弄到手了哈哈哈……”
录音里终于传来了安云的声音,淡淡的:“要不然,也没别的办法。”
录音到这里停止,安柏摘下耳机,说不出什么话来。
过了很久,墨清锦才又开口。
“我当时听到这个录音,真是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后来不死心,找虐一样将录音循环听了好多遍。”
“白白,安云这个人,我看不懂他。他娶我只是为了赌约,可是有时又带着感情做很多事情。”
“被喜欢过的人玩弄心会很痛,我搞不懂他,更看不清我自己。”
如果能看清,那她大概会坚定地选择他,或者决绝地离开他。
可惜二者,墨清锦都做不到。
墨清锦的声音消散在空中,良久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