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暂时招架住了夏油杰的攻势,她拨冗回头询问了一句,得到对方略带哭腔的回应:“……真希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
额角跳了跳,她没想到高专竟然真的只留了几个一年级生留守,五条悟最好不要跟她说这是他的计划。
“那么,你先看顾一下他们。”
从杖首涌出的绚丽光带缠绕上迎面而来的咒灵,流丽如虹霓,却在接触到咒灵的躯干时与之剧烈反应,仿佛强酸腐蚀有机物。
感受到操纵着的咒灵的状态,夏油杰面上微微变色。
咒灵对人体的影响理论上可以被视为一种污染,绘里世的力量能够净化这种污染,而对于作为污染本身的咒灵,表现形式则是对其存在从形式到概念上的完全抹消。
反馈给夏油杰的认知就是,那里理应是咒灵的手臂,但这一部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突兀地截断在那里。
“有趣……”收回因重创而奄奄一息的咒灵后抬手抹掉因为反震的力道而溢出嘴角的一缕血丝,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语带轻慢地笃定道,“你不是完全的咒术师呢。”
为了能够准确地判断咒灵的类型才选择了和夕染变身,但她的能力其实并不是长于战斗的类型,双手同样被反震得隐隐作痛的绘里世神情也不太好看,但还是牙尖嘴利地反呛道:“成为咒术师是什么需要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殊荣吗?”
“不然呢?”他故作诧异地反问,“沦落成和猴子一样庸碌无能的东西,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疯子。
绘里世想。
单薄的文字与影像记录不足以拼凑出他的全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见到这个在咒术世界堪称恶名昭着的诅咒师。
与他暴戾恣睢的凶名不同,在暂停与她争斗的此时,他看起来只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带笑的唇角让他的气质显得平和而无害,简直毫无攻击性。
但只是看起来。
他在燃烧。
和绘心甚八的情况不同,如果说前者是在即将沉入地平线之前仍在竭尽全力地散发光热的太阳,那么他的燃烧要比之更加惨烈而带了毁灭性。
通过夕染的能力,她能看到他身上所浸透的情绪色彩染着火烧般狂热的红,仿佛燎原的滔天大火,穷途末路的血色,凄艳到极致,连只是注视着都会觉得眼底灼痛。
那么被终日炙烤着的他自己呢?
——她并不关心,也不在乎。
“听起来你很讨厌咒术师?”
“大部分。”她冷冷地如是回答,“他们很多人和你一样情绪都不太稳定。”
“——但这能怪谁呢?”他以这样的哀叹回应,“咒术师身为更强大的个体却要因为占据世界大多数的孱弱丑陋的猴子理所当然地认为少数人理应为他们让步而被迫妥协,被歧视,被孤立,被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异样看待,畏惧你,又利用你,谁会喜欢这种事?你也一样吧。”
绘里世的眼睛里像淬着冰。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因为感到荒谬至极,她几乎要笑出来,“就因为这种理由,你们释放咒灵在东京和京都杀人——?”
“屠杀猴子需要受到任何道义上的谴责或者惩罚吗?”他状似不解,随即又笑,“啊,也对,毕竟现在的规则都是被猴子们制定的——不过很快就不是了,我们将在猴子的尸体之上,建立全新的、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到那时候你、我,我们,都将活得更加自由。”
“我对你的宏伟设想不感兴趣,你没必要浪费力气对我说这些不知所谓的疯话。”
绘里世借机械翼后跳跃起,下一秒,咒灵如龙如蛇的触肢腾空夭矫而起,向她席卷而来。
“既然你不愿意与我们同行,”夏油杰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似平静垂下的眼睛里有炽热的金色一闪而逝,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换,“那就和它们一起,成为新世界的奠基好了。”
他垂目的模样悲悯慈悲仿佛观音本相,狂怒时却暴烈如狮子。
触肢从四面八方网罗围上,尽管尽力腾挪闪避,但她一着不慎还是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条狠狠勒住了腰腹,一瞬加诸于身的收紧的巨力让她错觉听到了自己的肋骨错位时发出的咯吱声。
内脏被压迫的剧痛让她的喉间涌上一口腥甜,又被她平静地咽下,任由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就是在这样劣势的境地里,她冷笑出声:“建立新世界——你以为你是谁啊,夜神月吗?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抱着成为神明大人的妄想,不觉得自己很像小丑吗?”
夕染的力量在她的体表构筑住了一层流淌金光的防护网,卸去了一部分力道,但是,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摆脱桎梏才行。
像是被蛛网捕捉束缚的蝴蝶一般被触肢举在半空中,随时都有可能被碾碎翅膀,她却全无对正缓缓降临的死亡的阴翳的恐惧,依然无所谓地笑着,瓷偶般精致洁净的面孔被略显狂气的笑容扭曲,因这种迥异于常人的反应而会让人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以至分不清她和束缚她的咒灵到底哪一方才是非人的存在。
“自诩强大就以为自己可以肆意摆弄把玩他人的命运,践踏他人的人生,不论摧毁还是拯救都有够傲慢得可以,人性差劲也总该要有个限度——何况现在的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到吗?”
虽然自知这番话的确太过恶劣不留情面,但已经是这种程度的仿佛不死不休的缠斗,难道还要考虑给彼此留余地吗。
这番夹枪带棒的讥诮诘问没有在夏油杰的脸上留下任何裂痕,他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问:“我好像没有惹过你吧?这种莫名其妙的愤怒,你是擅自把我当成了什么另外的仇恨对象吗?”
这样看起来和瓷器一样的少女,被摔碎时会发出瓷器碎裂时的脆响吗?
他没有来地想。
视线因剧痛和缺氧而渐渐模糊,她喘息着,在窒息导致的意识涣散中因他的话而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曾有过这种感觉。
咒灵身上散发的浓重腥气像是冰冷的海水。
“我只是很讨厌,”她轻声说,“……非常讨厌像你这样的家伙。”
“那么你呢?”余下的触肢贴地缓缓游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明明说着厌恶咒术世界的话,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挡在了他们面前,说明你的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是强者而自觉承担起了保护弱者的义务,不是吗?”
他伸出手,长风淌过和服的大袖,作势要收紧五指:“——你的傲慢,和我有何区别?”
被反派角色主观臆断为和他没有区别,这种话应该称得上辱骂了吧?
她早就再也不相信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救世主,也清楚在这个世界里她绝非得天独厚的天赋者,如果不是因为过去的意外,她甚至可能会永远都和这个所谓的真实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她会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每天平凡地上学、考试,苦恼于起伏的成绩和未来的升学,又在放学后的街机厅里暂时把苦恼抛到脑后,鼓励自己新的一天仍要努力生活,全然不知在自以为站在更高处的那些人眼里,这种人生只是轻如尘埃、一拂即逝的东西。
比起竭尽全力地去追赶他们,她更想要将其从云端狠狠地拽下来,头破血流地摔滚进泥地里,让他们睁眼看看,所谓「弱者」在被因自己的人生被冒犯之后的愤怒而催生出的决意,以及以此淬炼出的兵锋。
睫羽轻颤,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千万道泛着青蓝剑芒的刀剑凭空浮现,构筑起旋转的刀剑的涡流,溢出的气浪锐不可当地割入束缚着她的咒灵触肢里:“白夜,交换。”
“嗯。”
烈风吹开她束发的绳结,尖顶巫女帽消失,散落的发丝回归原本的直发,被无形的力量重新拢起,以飘扬的青空色丝绳系结。
“——明镜鉴照,常映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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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辩经是日漫必不可少的桥段,请大家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