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玉慈诧异的目光中,宋时悦从小布包的一头,用小指指甲挑起一根线头,一节一节挑开,原来这布包里还有玄机。
王玉慈见女儿变戏法似的从夹层里掏出几张百两银票,不喜反忧。
她一把握住宋时悦的手,眼看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时悦,哪儿来的这么多银票?”
她面上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心里却直打鼓。
这几个月,女儿一个人孤身在外,能完好无恙地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居然还能带回这么多银票。
不会是被人拐骗,做了什么不守法纪的事了吧?
就算是这样,还算好的,要是再往坏处想,那就更令人忧心了。
宋时悦没看出她脸上异常的神色,只是突然就想起了苏牧青,又怕母亲窥探她心里的秘密。
一想到这些,她的回答就显得有些迟滞。
宋时悦尴尬地把银票塞到母亲手里,避重就轻的回答,这是给人看病得的报酬。
这下王玉慈更不放心了。
她半信半疑,故意夸张的回答:“这是是谁呀?得了什么病,人家怎么能给你这么多的银票?”
王玉慈故作不信,其实是怕宋时悦走邪路,更怕她受了委屈不跟自己说实话,只知道自己一个人扛着。
以前因为要陪着宋以宣,所以缺少了对女儿的陪伴和教养,以后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弥补她。
往事浮现在心头,宋时悦不好跟她提起苏牧青的事,她犹豫了一下,灵机一动,突然决定拿苏夫人当挡箭牌。
“娘,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起过,二十几年前,你有一位金兰姐妹,我的银票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宋时悦这么一提,王玉慈突然恍惚了一下,二十几年前的事,仿佛跟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了。
宋时悦避重就轻地把自己的遭遇跟王玉慈讲了一遍。
考虑到王玉慈现在的心境,她并没有提及自己被卖掉的事情,只说自己在跟着二叔他们逃难的时候误上了客船,这才到了苏家。
王玉慈听完更加愧疚,女儿回来了,她只顾着悲伤,都没有问过,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时悦,是娘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惊吓和委屈,你在苏家,他们没人欺负你吧?”
王玉慈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清白。
她暗戳戳地打听,就是想要知道女儿有没有被人欺负,如果有,不管是谁,她都要拼了命替女儿讨个公道。
宋时悦却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猛然想到了苏牧青,同时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震惊。
那就是,从一回到这个小院,她就觉得,淮城的一切人和事,都变得陌生和疏离了。
她的身心迅速抽离出来,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淮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了。
连他也是,突然变得恍恍惚惚,不真实起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被推着往前走,再也不是以前的岁月静好了。
宋时悦觉得自己变了,也觉得苏牧青在她心里,更加像是一个飘渺,不切实际的存在。
就连苏夫人,宝晴,季春芳她们,也变得遥远起来。
都结束了,那段动荡岁月里的偶然的相遇相识,都过去了。
她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了。
宋时悦想到这些,更加觉得恹恹的,她是回来了,可家乡的一切也变了,原来的亲人,好朋友,也都不在了。
就连时砚和她之间,也像是有了隔阂。
时砚长高了许多,也比以前沉默了许多,眼里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哀伤和沉稳。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和谁都不说话。
宋时悦很想知道这段时间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害怕提及宋以宣的时候,王玉慈突然泛红的眼眶和沉默的气氛。
他们明明是一家人,此刻却各自小心翼翼,不敢踏进彼此的领地,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未知的雷区。
宋以宣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个普通的院子,王玉慈是最煎熬的那一个。
作为妻子,她刚刚失去了赖以依靠的丈夫。
作为母亲,她还要忍受丧夫之痛,时刻关注着两个孩子的心情。
她很想打起精神,把家里的氛围搞得欢快一些,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拨开头上的那团乌云。
按照宋以宣死亡的日期推断,他应该很久都没有服用解药了。
而她和时砚却没有被幽鳞蛊伤害,可见,他一直在暗中把自己的解药给了他们母子。
从她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就没敢跟任何人提起过。
宋以宣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他们母子,可却让她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
她觉得自己偷了丈夫的命数,才得以苟活,她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景离王死了,外患消除了,应城的一切也开始恢复正常,远处逃难的人开始慢慢回来,回到他们扎根的地方。
宋以宣的死讯传到了豫城,宋老太太乍一听说这个噩耗,白眼一翻直挺挺倒了过去。
宋以宽连忙扶住了她,把她安置在椅子上,掐着她的人中把人唤醒。
一圈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醒来之后,免不了又是一番哭天抢地。
她的大儿子死了,那个从小跟在她后面帮忙打柴担水的懂事的孩子死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托付到这个孝顺的孩子身上了,可他却嫌她是个累赘,自己先解脱了。
“老天爷呀,老婆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呀!如今却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宣儿呀,你走了,你的老娘和两个弟弟以后要靠着谁呀?”
老太太心里此刻是真的悲伤。
这段时间在豫城,她看的明明白白,老二这一家子是绝对指望不了了。
二儿子个软弱的,二儿媳如今仗着娘家哥哥的身份,给孙女宋时岚寻了一门好亲事,更加不把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话里话外,极尽讥讽,暗戳戳嫌她没用,拖累了他们。
三儿子是个犟种,为了找宋时悦那小丫头,愣是撇下她,自己跋山涉水南下去了。
老太太不光哭大儿子英年早逝,还哭自己命苦。
年轻时候没有享过什么福,好不容易安顺了几年,如今,老了老了又要晚年无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