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爷子那犹如神秘咒语般的祝由术引导下,杨歌曜的意识逐渐模糊,再次向着无尽的记忆深处飘荡而去,仿佛置身于一条悠长、悠长,看不见尽头的,呜咽小河之中。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哦,原来是蒙山牧场。藤黄色的房屋,如诗如画,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绿意盎然、青草如茵的山坡上。
其中一片看似普通的院落,却戒备森严,正是属于施荒公子的院落。
院落偏厅内,火塘上悬吊的陶壶,正逸出缕缕茶香。三名少年围坐在火塘周围,气氛凝重而又不失默契。
施宇端坐首位,一身白色麻衣,头系白色孝帕,眉宇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悲怆。
沫僖则坐在他的右侧,同样身着白色麻衣,头戴尖顶孝帽,帽尾披散到身后,双眼血红,眼脸微肿,泪眼婆娑,显得楚楚可怜。
子阙坐在左侧,虽然与施宇穿着相同的孝服,但他的神情却显得坚毅而冷静。他深知,此刻的悲伤无法改变事实,唯有坚定信念,才能为沫禧报仇雪恨。
这两日,沫禧,时不时就回忆起,过往的某个动情片段,然后就潸然泪下,嘤嘤哭泣。
施宇是从来不会安慰沫僖的,安慰沫僖的重任,就全落在了子阙身上。
其实,子阙也不断回忆起曾经的过往。
在子阙的记忆中,自己这未来的岳父,一直是威严的首领形象,但一直非常关注子阙的成长,甚至经常有偏袒子阙的做法,不过,这岳父总是做得大义凛然,不徇私情的样子。
这时,施荒进得屋内,坐在下首,身穿麻衣,腰系麻绳,一脸严肃地向三人讲述着刚刚打探到的,外面的形势。
“据我今天打探,夏后氏已经得到了稻米万石,贝币万斤 ,海盐万斤,丝绸千匹,壮丁千口,正由黑鳞军,押解回夏都斟鄩的路上。
“有仍氏也得到稻米千石,贝币千斤,海盐千斤,丝绸百匹,壮丁百口,正在由有仍氏的京畿军,押解回有仍氏部落的路上。
“而夏后氏的雀左军,还驻扎在吕城西门外三里处,要等把圣女送去才会离开。
“明天就将举行你父亲的葬礼,仍按诸侯伯爵之礼进行,但全国只准哀悼一天。
“还有,子龙将军没有死,甚至受的伤都不算重,没有内伤,全部是外伤。”
“另外,施古长老已经暂代国主之位,但他不入驻王宫,在自己府上公务,将王宫留给你们娘几个,和施宙他们娘仨。
“他还宣布有施国一直是夏后氏的藩属国,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直是。”
施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般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狗p!这简直是狗p!”
施宇愤怒地打断施荒的话,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我有施国从来就不是夏后氏的藩属国,而是听调不听宣的,自主之国!”
施荒也同仇敌忾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立场:“嗯!是的,有施国绝不是夏后氏的藩属!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能是!”
见施宇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施荒继续说道:“大长老还宣布,他只是暂代有施之主,待圣子成家一年后,正式加冕为新的有施之主。但我怀疑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想引出殿下和圣女,同时还能安抚主脉的情绪。”
“他还宣布圣女将被夏桀册封为正宫元妃,他将亲自护驾圣女前往夏都斟鄩。
“但现在圣子、圣女下落不明。因此他又宣布悬赏百只肥羊,奖赏找到圣子或圣女之人。”
施荒公子面色凝重,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虑,接着说道:
“另外,他还宣布,从今年起,有施国居然要参加夏都的‘斟鄩鳞选’,让有天赋的少年有机会在夏后氏御林军——黑鳞军中磨练。
“听说这是赵梁,在谈判时,硬要加上去的一个条件,摆明了是想把咱们的精英吸纳过去。”
参加‘斟鄩鳞选’,显然是件重大事件,只是对于此刻的施宇、沫僖和子阙而言,都不属于眼下的要事。所以三人并未作声。
接着,施荒顿了顿,一脸忧虑地继续说道: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所有边关都加强了防守,由天策军士兵亲自把守着。
“想出关简直难如登天,所有女子许进不许出,男子们若非必要也不得出关,就算要出去,也得脱光衣服,接受详细的检查。
“而且,部落各地都有五人一组的巡查小队四处巡逻,祖庙、祭坛这些重要地方更是加派了天策军,重兵把守。
“更别提子阙府上和施起将军府邸了,早已经被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盯上了。”
施荒的话音刚落,子阙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了灵魂一问:“殿下,你打算怎么办?是选择长期潜蛰伏,暗中联络令尊一脉的长老们,伺机而动?还是暂时离开部落,待他日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回来正本清源?”
“这┈┈”,施宇闻言,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不知应作何选择。他心中充满了愤怒、悲怆与激动,对于未来,他从未静下心来认真想过。
子阙见状,沉声道:“沫僖必须离开,而且要隐姓埋名。而我们俩必须跟沫僖在一起,所以也必须一起离开。留在部落内,我们一定会受到各种制约,也不利于我们积蓄力量。”
这两天,子阙已经对当前的形势,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有施王有兄弟十三人,姊妹五人,分别为四妃所生,或许是因为他们父王强大的血脉,也或许是正妃贤德,这兄弟十三人个个都十分成才,要么修炼天赋极高,要么擅长冶炼、畜牧、制卤、烧陶等关键技术。
可以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其中有施王施罗和大长老施古,是他们兄弟十三人中修炼天赋最强的两人,兄弟们也暗中分为两派,分别以施罗和施古马首是瞻。
当年为了争夺王位,弟兄间差点兵戎相见,虽然老首领及时察觉,一锤定音,敕封施罗为圣子,又安排施古继承他伯父的大祭司之位,才化解了那兵戈之危。
但这些年总是有些暗流涌动,各种针锋相对,小摩小擦不断,两派之间的暗斗从未停止过。
这一次,施古大长老和施獬长老,又再次罔顾有施王的意志,出言舍沫僖而欲屈服于夏后氏,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叵测的居心。
而且有施王明明胜券在握,却蹊跷暴亡,这其中的蹊跷,要说这背后没有阴谋,都没人敢相信。
如果真有阴谋,虽然不敢断定谁是背后主使,但获利最大的人一定是大长老,谁获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另一方面,自己思来想去,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被列为嫌疑对象。所以即便这背后不是大长老亲自主使,也多半是大祭司背后那股强大的势力,在暗中策划或参与。
所以,未来施宇和自己在有施国的生存风险极大,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大长老一脉那强大的势力断不会存仁义之心,而留下“祸根”。
就连权势滔天的有施王都中了招,何况他俩还只是无实权,无势力,无实力的三无青少年。
当然施宇作为当今圣子,风险要大许多。而子阙一家,毕竟不是王族血脉,止是外来者而已,还不会成为主要目标。只会被看作羽翼,一对可以拉拢,拉拢不了就需要剪除的羽翼。
正在子阙又一次陷入认真思考之际,就听见施宇喃喃地说道:“也许,我俩现身而出,暗中保护沫僖,也是一个办法。”
“你竟然还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等风波平息后,你的下场,恐怕连你自己都无法想象!你真以为,施古那只狡猾的老狐狸,会轻易放过你?”施荒冷声提醒道,声音中充满了担忧。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还是子阙打破了沉默:“如果你考虑离开有施国的话,那么‘斟鄩鳞选’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和施荒兄可以争取参赛名额,届时你和沫僖可以伪装成我们的随身奴隶。
“途经有仍氏部落时,我们可以制造一些混乱,比如假装遭遇马贼抢劫,你们便趁机逃脱。
“随后,你们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待我去夏都转一圈,脱身之后,再来找你们会合。”
“嗯,我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施宇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思索着,是否有更稳妥,更万无一失的方法?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胸前衣襟内有东西在微微震动,仿佛有一股力量想要挣脱束缚。
“嗯?”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他那枚至关重要的保命玉瓶。
施宇小心翼翼地伸手到上衣内,摸出这枚玉瓶,轻轻打开瓶塞。刹那间,一个淡若烟雾的,略显透明的身影,出现在四名少年的面前!
天哪!那身影,赫然便是有施王——施罗的形象。
“宇儿,沫儿,你们都没有受伤吧?”施罗的声音沧桑而关切。
“阙儿,荒儿,你也没有受伤吧?”他又转向其他两人询问。
“父王——,您还活着!太好了!”沫禧惊讶地看见父亲那熟悉而又久违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居然死去又活来!
她激动地顿时向施罗扑了上去。
然而,那身影却如同梦幻泡影般,她一扑之下,竟然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了地上。幸亏子阙反应迅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沫僖一时间忘记了,她们兄妹俩佩戴的保命玉瓶中,只是孱弱的一缕分魂。
“父王,我们没有受伤。”施宇也是满心欣喜,赶紧半跪拱手回应,声音中透露出对父亲的敬意。
“感谢伯父挂念,我们都没有受伤。”施荒也跟着回应道。
“目前,外界是什么情况?尔等可知晓?”施罗询问的声音带着一份迫切。
子阙不敢怠慢,立刻将外界的情况和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言语间流露出他的机智与决断。
施罗耐心地听完,稍加思索,就缓缓开口,吩咐到:“我这缕分魂,离开玉瓶后,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因此接下来,你们需仔细听我所说,尽量不要打断我。”
接着,施罗微微叹息一声,自责地说道:“这次是为父大意了,大司农神鼎被人动了手脚,鼎里布置的九天神火阵无法催动,唉——,真是人心难测啊。”
然后,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晚辈,沉声道:“但是你们现在不要去想报仇,不要去想调查真相!这个很重要!现在不要报仇!现在不要调查!
“施古老儿他们都不可信,你们两个都该逃离有施国。再就是阙儿一家也很有风险,也可以考虑逃离。荒儿一家虽然风险较小,也需要做好两手准备。”
说完这些,施罗又转向施宇,吩咐道:“你脱身之后,就带我去玉泉山金霞洞,找到我师尊玉鼎真人,他能救活我。你也可以拜入金霞洞,等你修炼到金仙境,就是我们回来之时。”
言罢,施罗又看向子阙和沫禧,说道:“阙儿、沫儿,玉泉山西北400里地,有一座与鬼方国交界的边陲小城,名唤‘武城’,你俩可以在此落脚,也可以与宇儿相互有个照应。
“还有,阙儿,你需要设法尽早通知子修长老,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考虑暂不回来,把炽焰军直接带到武城去。还有施起将军,施荒长老如果在部落里遭到打压,也可以考虑到武城汇合。”
稍顿,他继续说道:“阙儿所述的瞒天过海的行动计划,还是非常可行的,为了更加保险,为父考虑,在按照阙儿计划行动的基础上,如果再有一点细节微调,比如你们兄妹俩要分开走,比如骆马湖畔的洛水夫人,比如玄锋将军,比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更加掩人耳目,把握性更高。
“好了,我这就回玉瓶中了,你们要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宇儿,沫儿,若遇到危险,打开瓷瓶,仍然有用!
“阙儿,你最智勇双全,虽然你们还没有正式拜堂,希望你能保护好沫儿┈┈
有施王施罗的身形已经变得更加透明了一些,化为一缕白雾,飘进了施宇手中的瓷瓶。
沫僖清楚的看见,父亲大人最后看向子阙那殷切的眼神,低垂的眼眸,又默默滚落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有施王的一缕分魂回到瓷瓶之后,子阙长身而起,向施荒拱手道:“荒兄,咱们就按伯父的意见行动,但我不方便联络,伯父讲的那些安排只得全靠荒兄你了。”
“兄弟我在所不辞!”
“好的,那我就先潜行到南方,现身弄出一些动静,吸引施古老儿和赵梁老狗的注意,再返回吕城,有机会还是先查探一下神鼎破坏一事,并参加‘斟鄩鳞选’的初选。”
最后,子阙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全部的灵石、灵果和丹药,以及大部分贝壳币,交给施宇和沫僖。
“还有,这些贝壳币、灵石、灵果和灵丹,你俩留着,从今以后,你俩得要自力更生了。”
修行者都需要随身携带大量的物资。
一般普通的修行者都会腰间悬挂一个储物袋,储物袋内空间扭曲,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内有乾坤,一般都有一个房间那么大,可以装许多物资。
而一些只想修长生不老之术的修行者,或志在炼丹、炼器的修行者则多会将储物袋置于他们宽大的袖口内。
比储物袋储物空间更大的,是坚固的储物戒,一般都有一座小宫殿般大小。
当然这种储物空间也有局限,一是不能储藏活着的六道生灵,二是通常没有限制他人察看、存取的禁制。
施宇竟然想推脱,沫僖也没有接过去的任何动作。
在以前,沫僖经常会毫不犹豫地一把就抢过去,甚至会面现得意的神色。
子阙心里明白,这两日,施宇兄妹曾经的骄傲,被磨灭了太多,反倒生出一些矜持。
“咱们几个什么时候讲过客气了?殿下今天这是怎么了?如今的变故,应该让咱们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不是变得生分。
“相信我,凭我的实力,不管是去南方弄出一点动静,还是赢得斟鄩麟选,都还不在话下!”
只是,子阙万万没想到,这趟南方之行,竟会生出那么多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