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思无益,进都进了,不管前边有什么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总比眼下被森蚺吞作食物要好。
秉承着这一念头,陆昭昭瞥了眼仍不死心蹲守阵外的森蚺,心一横,揉了揉酸痛的肩周,擦干了嘴边的乌血,提着剑就往里走。
这条走道不长,不消片刻,她就走了出去,到了院内空地,正对着她的,是一座佛塔。
这不由得令陆昭昭一头雾水。
清徽宗乃修道之所,宗门弟子无一不是奉行得道成仙一途,可在宗内层层把守禁制最为森严的地方,竟然有着这么一处寺庙佛塔。
陆昭昭走近了,瞧见那塔上挂着的牌匾,上边方方正正写着“九镜塔”三个大字。
“丹阳人笮融在下邳城西南二里处的羊山上建浮屠寺。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可容三千余人。浮屠寺里建有佛塔,塔上有九个金盘:八面朝八方,中间一面朝天,故名九镜塔。”
危瞻碣的声音传来。
陆昭昭听后,有些疑惑,问:“这九镜塔既是建在下邳城,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我似乎从未听说过这座塔。”
“这塔早在千年前为战火所毁,你不知道也正常。”危瞻碣如是说。
“那你为何知道。”陆昭昭挑眉,“还是说,你是千年前的人?危瞻碣你到底是谁,古籍就连十恶不赦的魔君都有记载,为何单单没有你的名字?”
“我自是不信你会是什么普通人,毕竟离魂术邪之又邪,没点深厚功力根本把握不住,而你离魂千年意识仍旧清醒,想来生前必是一番人物,既是人物,古籍不可能不记载的!”
陆昭昭说完,灼灼地看着面前这个半透明的魂体。
危瞻碣边听边笑,偶尔还点点头,似是没把这些话听进心里。
他缓缓靠近,弯腰低头,在离陆昭昭不过一寸处停了下来,轻笑道:“所以你在入山前特意去了你宗的藏书阁是想查我的事啊。”
他说的轻巧,眼波流转,就像是听了首曲,和旁人无关痛痒的点评了几句。
陆昭昭微微皱眉,她确实是去查了危瞻碣,清徽宗屹立修真界千百年,宗内藏书无数,可以说天下古籍独占其八。
可这些古籍中没有一个名为危瞻碣的人,千百年来甚至连一个同名之人都没有,这个名字似乎被人刻意的避开了。
“所以,你的名字是假的吗?”陆昭昭轻声问道。
“你猜呢?”
危瞻碣在她面前笑着,陆昭昭只需抬眼,他的面容就全都映在眼底。
其实危瞻碣看起来还算年轻,眉眼俊朗,加上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至能称得上一句玉华天成。
只可惜,他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悲凉,而这道情绪太过浓烈了,以至于见到他的第一眼是只能感受到这股苍凉,反而遮盖住了他的容貌。
她就这么直直看着危瞻碣,危瞻碣也含着笑意地看着她。
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危瞻碣直起身子,目光穿过她看向身后的佛塔。
“我没骗你,我确实就叫危瞻碣,生前也确实是个人物,至于那些书为何没有记录我,这我管不了。”
危瞻碣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陆昭昭,恢复了先前的散漫。
“毕竟,整个修真界都是我手下败将这种事他们应该也不想传承下来。”
陆昭昭本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要紧的事,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谁知冒出了这么不着调的话来,一时顿感无语,忍不住刺他:
“你若真那般强悍,又怎会身死道消,只留得这一缕残魂。说大话谁不会啊!”
“你个晚生怎么说话的!我好歹也是前辈,你们清徽宗就是这般教人的吗!”
危瞻碣似被踩到痛处,用手指着她的额头点着。
不过他是残魂,也碰不着陆昭昭。
于是,陆昭昭发出一道冷笑:
“听说魂体的模样和人生前最后的模样一般无二,我看你这面相也不过而立吧!指不定你修炼的时间还没我久呢!”
危瞻碣扶额,不想再继续这样低智的争吵,开口转移话题:“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想,所以你对这塔还有什么见解吗?”陆昭昭当即应和,毕竟她也没想着几句话就能问清危瞻碣的底细。
危瞻碣见她不再纠缠,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还活着的时候,禅宗才刚刚从北域传入,在短短数十年间就吸引教众无数,我也曾去了解过一点。
尔时佛前有七宝塔,高五百由旬,纵横二百五十由旬,从地踊出住在空中。种种宝物而庄校之,五千栏楯,龛室千万,无数幢幡以为严饰,垂宝璎珞,宝铃万亿而悬其上。《法华经》中对佛塔的描述极尽堂皇,教徒依照着这样的描述在境内建立了第一座佛塔,也就是九镜塔。
九镜塔为八角九级,各层均有飞檐翘角,塔身内外有佛雕480尊,饰以黄金锦衣。塔有148级台阶,盘旋而上至塔顶。这塔在当时几乎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就连浮屠寺也因此塔而更名为‘九镜禅寺’。”
陆昭昭听着,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口问道:“要建造花费如此巨大的佛塔,想来教众应当不少,至少也该和清徽宗不相上下。有着这么多教众的圣地,又为何会被战火毁了?”
“禅宗讲轮回,本是给世人一个寄托,可信的人多了,自然有些浑水摸鱼的。”
危瞻碣眉眼间染上寒意,“被改造曲解的教义更符合心中的欲求,于是另一股势力兴起了,他们奉行密乘,行事猖獗,更是剥女子的皮制鼓设坛,所作所为堪比罗刹。”
“所以,修士们出手剿灭他们了?”陆昭昭皱着眉问。
“没有。这些事情并没有波及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也不会出手。”危瞻碣又恢复了开始淡然的样子。
陆昭昭却听的有些泛恶心,直言出口:“这般作为竟无人反对?”
“倒也不是,禅宗内部坚持苦修的僧众也曾出手,只可惜,为时已晚。”
危瞻碣面露惋惜,继续说道:
“密乘教徒与魔族交易,想要颠覆修真界,创建一个他们所认为的极乐,自此,人魔大战开始。
此战延续百年,生灵涂炭,琼楼玉宇皆作土,最具代表的九镜塔也被摧毁了。”
陆昭昭听着他的话,回头望向前方的佛塔。
塔身遍是斑驳,顶上的石块已然掉落,露出了里面的木架。
而得以闻名的九镜,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禅宗也自那场浩劫后所余无几,自此重回雪域,再不踏出。”
危瞻碣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满是苍凉,似是道尽了这塔的兴衰,却又不只是在说这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