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角落失去记忆的女性,和菲尔先生的谈话正热烈着。
说得好听点是这样,实际上都是菲尔先生在这样那样地找着话题,女性露出笑脸回应而已。
菲尔先生面容微微潮红,视线漂移不定,浑身安静不下来。怎么看都是过于在意面前的女生。不过的确长得很漂亮,举止很得体。再加上失去记忆困惑着,作为男性积极地想帮忙的心情也是很能理解。
但是,有点让我很在意。
女性一边倾听着菲尔先生的话语,又不时地看向门口。
不过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已,却重复了好几次,每当看见新客人的脸之后,感觉有会有点失望。
就像在等着某人一样。
没有记忆的人却在等着谁也是很奇怪的事情,想着也许是我的错觉地否定了,但还是觉得她像是在等着特定的某个人。
这样考虑的话,问题就是她在等着谁了。
这个疑问得到解答,是在正午过后不久时。
门口铃铛响了。
挺着巨大身躯身穿黑色西装的狼脸男性走了进来。
跟往常一样看了店内一圈,最后瞥了我一眼,咻地让开了身子。
他是柯烈里昂先生的护卫,也是随从。所以他让开身子之后,出现了理所当然地出现的柯烈里昂先生,他戴着一成不变小帽子的小小白色身姿出现了。
不过柯烈里昂先生走进了店里之后突然站住了。
然后很罕见的,呆然地发出失神的声音:
“艾莉瑟……?难道是。”
柯烈里昂先生定定地盯着那位失去记忆的女性。
菲尔先生交互看着柯烈里昂先生和那个女性。
毫不在意忙着来回转着脑袋的他,那个女性站了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柯烈里昂先生对面。
“……你知道,我的事情吗?”
声音深切地响起。
既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感情,也蕴含着一丝亲切,但也有种冷淡。
“你是,不对,你是谁?”
回答柯烈里昂先生这严峻诘问的是菲尔先生
“那个,她好像是失去了记忆。所以,她就在这里寻找着认识她的人。”
瞄了菲尔先生一眼,柯烈里昂先生看向在柜台那里站着的我。
我点头了之后,柯烈里昂先生一言不发地看向被叫做艾莉瑟的女性:
“失礼了。我有个熟人很像你,是我误会了。”
“那位叫做艾莉瑟的人,跟我长得很像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菲尔先生插口说道。
“那个,有没有可能她就是艾莉瑟本人呢?”
柯烈里昂先生哼了下鼻子:
“如果是外貌跟年龄不成比例的种族的话还有可能,但她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就算还活着究竟多少岁了呢……至少没有这么年轻了。”
柯烈里昂先生走到柜台这边。
而护卫先生则识趣的缓缓退到了外面,跟门关上残留下的铃铛声重合的同时,女性突然地开口了:
“不冒犯的话,能跟我说下叫做艾莉瑟那个人的事情吗?”
“很冒犯。容我拒绝。”
一反常态的严厉的语气。吓得我都后背发凉。
女性像是害怕一样抖了抖肩,把手放在胸口,竖起了眉头: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知道。拜托了,请告诉我。”
柯烈里昂先生定定站着,一言不发。尽管如此女性还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后等待着。
忽地,空气缓和了下来。
柯烈里昂先生把手放到帽子上回头了。接着像是回忆起过去的身影一样盯着女性:
“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只不过是,过去的事情而已。”
女性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就想知道这个。”
柯烈里昂先生登上身旁的椅子,叹了一口气。
开始说起了以前的故事:
“艾莉瑟是,我打从心底爱过的,仅此一位的女性。”
———————————————————
青梅竹马,虽说是一个最为常见不过的词语,但用来形容我们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我和艾莉瑟的童年是一起度过的。
虽然出生的地方不是贫民窟,也没相差很远。哪个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是个天天都很贫乏,很昏暗的场所,是个难以分辨人和垃圾的世界。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家人这种存在。连是我不记得了,还是本来就没有都不清楚。意识过来已经自己一个人一边捡着垃圾,不停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在这样的地方里,人的行动分为两种。
彼此敌对,或者互相帮助。
不管怎样最后都会群聚起来。
一个人的话很快就死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人与人之间构造起了团体。
在我所属的小团体中,艾莉瑟也在。
在不存在一丝美好的昏暗世界里,只有她闪耀着光芒。在那种地方究竟是怎么做到那样的,虽然事到如今我还是理解不了,艾莉瑟总是保持着微笑。性格比男生还要好强的她,比住在那里的任何人本性都要好。
把没有家人,独自一人生活着的我放在心上的也只有她了。
只知道和别人敌对,被周围孤立的我,总是只有她愿意接近。不管被怎样冷漠对待,被弄哭了,第二天还是回到原来的微笑。
昨天还在一起欢笑的人第二天也许就病倒了,在这里住着的人不知不觉就会消失。
有时候只是为了一个面包的抢夺,人就会轻易死去。在这种地方生存,只会让内心不断被磨损。善良早就被丢弃,人会变得只追求利益。
谁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只有艾莉瑟,没有放弃掉为他人着想的举动。
要是没有她的话,我早就死掉了吧。
在那个生存意义、价值都无关紧要的世界里。
那样一个,人把自己的婴儿砍断手,出借给乞丐都是理所当然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话能博取更多同情,增加收入。人心能堕落到这种程度。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我和艾莉瑟,到了你们这种年龄的时候还一起生活着。
与其说是互相喜欢,不如说是习以为常了。就像一家人一样,从来没想过要分开。
但是,我厌恶着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
思考着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
运气很好能混进正经的商家里打杂的时候,还觉得那时就是人生里的关键时刻。
觉得从此之后,人生肯定会改变的。终于有办法生活在阳光照射下的世界了,那时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每天拼命地工作,把微薄的酬劳存起来,打算把艾莉瑟也一起带到正常人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说呢。她的话,肯定会摆出一直以来的笑脸点头的吧,根据我的印象。
有一天,艾莉瑟的父母死了。
据说是被卷入黑帮的争斗里面了,这也不过是日常的现象而已。不仅谁都不会说要去抓住犯人,连葬礼都没有。没有这样做的余裕,连父母死去的那一天,都要担心着明天的食物。
接着那一年流行病在镇上肆虐。
能接受治疗的话还能治好,而像我们这种贫民只能听天由命了。
终于艾莉瑟的弟弟也徘徊在生死一线。尽管我花费那贫乏的存款到处找药,但没有门路的人实在不可能拿到手。
能被救助的人早已决定好了,是那些有权利,有金钱的人。
仅此而已。
人的价值,不是取决于对谁来说有多么重要,而是你本身有没有那种权利的问题。
艾莉瑟是个既温柔,又坚强的女性。总是比起自己更在乎别人,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性。为了救她全家唯一剩下的弟弟,她提出要去卖身。
我拼命阻止了。但是又没有其他办法,剩下的办法我只想到去偷了。
在一个作为商家的打杂工经常进入的一个贵族家,我潜入了。
但是,进行地并不顺利。
我被抓了,被押送到牢房里。那时候贵族的权利比起现在要大得多,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死罪了。我却运气很好地月底就被释放了。
虽然我立刻赶去艾莉瑟的家里,那时已经人去楼空了。从附近的人口中得知,某个贵族把她和弟弟带走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
深深探出一口气结束了故事,柯烈里昂先生自嘲一样笑了:
“真是丢人的故事。每次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从那之后,你就一直没结婚吗?”
女性语气平和地问道,柯烈里昂先生按了按帽子,呼、呼地笑了:
“人生里,名为女性的星星一颗就足矣。而我的那颗星星已经消逝了。仅此而已啊,这位小姐。”
那位女性微微嘴叹了口气。
接着露出了,柔和而暖心的微笑:
“我,没有记忆。”
她这么说道。
“所以接下来讲的是,没有记忆的女孩的,一个荒唐的故事。”
柯烈里昂先生头转了过来。
而女性专注地盯着柯烈里昂先生,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名为艾莉瑟的女性,遇到了一位贵族,和弟弟一起被带走了。以救助弟弟的性命,和帮助为了帮自己找药而一去不回的青梅竹马为条件,把自己献给那位贵族。而那位男性遵守了约定,把弟弟和青梅竹马都救起来了。”
柯烈里昂先生微微张大了眼睛:
“艾莉瑟凭着她的品格,一下子就让许多人爱慕上了。就算身份低微,却是个谁都要认同的女性。贵族的男性打心底地爱上了她,娶她为妻了。最后她生下来两个孩子。她倾注爱意去养育他们,虽然时而比父亲还要严厉,她却是个很好的母亲。孩子们越来越优秀,最后也成长成相应的好孩子了。”
家庭和睦,日子过得很幸福。跟孩子在庭院里来回奔跑的身姿,还有温暖的太阳照射下守望着的艾莉瑟的身姿,残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但是,当其中一个孩子刚很好地建立起自己的家庭的时候,艾莉瑟却病倒了。患上了的是非常难治的病。家里的人拼命地想办法,但谁都没有找到治疗方法。
后来有一天。排第二的女儿被叫到了艾莉瑟的房间。那时,艾莉瑟已经连起身都做不到,自己也意识到时日不多了。
艾莉瑟让其他人离开,仅留下女儿讲了些秘密的话。那是关于自己小时候,一直在身边笨拙地守护着自己的,总是被他拯救的,一位对艾莉瑟很重要的骑士的故事。
幼小时的她生活过于艰辛,贫困,毫无希望,不知多少次想过去死。不清楚活在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在那个充满痛苦的地方里,只有那个人总是十分地耀眼。多亏了那个人的存在,她才能一直微笑。
艾莉瑟就像偷偷展示着她珍藏的宝石一样,跟她女儿讲述着。要问为何,只因那女儿的名字,是从那位骑士的名字里取的。
擅自拿名字去用了,会不会惹他生气呢,艾莉瑟这么笑着说。
那个人要是还健康地生活着,我就毫无遗憾了……
这是,那个女儿听到的最后一句艾莉瑟的话语。
女儿想到了,自己想代替母亲去实现她最后的愿望。因为是母亲至死都保守着等待秘密。所以不能让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必须全部都自己亲自去实行。
一般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幸在她的家庭是相当富裕的贵族,虽然要花时间,多少的情报还是能收集到的。
但是,接下来才是问题。贵族本身是相当麻烦的,特别是出嫁之前的少女连随意出门都不被允许。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家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跟那位骑士,其他人都要隐藏住自己的身份。然而,就算收集到了情报,还是不能确信那个人就是真正要找的。跟搞错的对象揭露身份那实在是过于微妙。为了确信他就是那个人,必须要有某种凭据。何况候补的名字还是那个人,那位非常有名,还有着无数可怕的传说的权力者。
那么再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
小女儿常常被说跟年轻时候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那么看到自己的这张脸之后,被误认为是母亲的人就是艾莉瑟的骑士了。
接着,正巧听说,那个人总是会光顾同一家店。
这样的话,毫无疑问能碰上面了。
说到这里话语结束。我和菲尔先生都默不作声,静静看着柯烈里昂先生和那位女性。
“这个故事,仅仅是,并非某处的贵族女孩……没错,只是不知名字的少女的胡言乱语。”
说完这样的前言,女性笑了。
“那位女孩的名字叫,卡迈维托。”
柯烈里昂先生盯着那位女性。
“这种笑的方式……跟我回忆里的熟人真是一模一样呢,小姐。”
“是吗……”
女性小声地说道。
“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想会不会是这样了。实在太过相似,没错,简直就像回忆里走了出来一样。”
那句话里,蕴含了太过复杂的情感,谁都没办法揣测。
“艾莉瑟……母亲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你的事情,作为重要的回忆收藏在心中。就跟你现在一样,持续到她临终的最后一刻。”
柯烈里昂先生一直看着她。
或者说,是一直看着某位跟她的身姿重合的人。
“看来艾莉瑟她,过得很幸福啊。知道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能给我杯咖啡吗,这样说完之后,柯烈里昂先生就一直沉默了起来。
而女性也已经离开了店。若是并坐在一旁聊天的话,两人的立场实在过于复杂。
菲尔先生也一言不发,现在坐在坐席上一个人,张开一张纸画着什么。
我也没有打破店里笼罩着的沉默,默默地擦着玻璃杯。
想着有没有什么适合现在说的话语。
但是也明白到,不管我说什么,对柯烈里昂先生都没有价值。不仅不是我应该插嘴的问题,连插嘴的权利都不应该有,毕竟这是关于柯烈里昂先生自己人生的事情。
突然,菲尔先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站了起来。
话说他一直沉默着,到底想干嘛呢?
“可以的话,请收下这个……”
我伸出脑袋窥视了一下纸里面的内容。那里是,画着刚才那位女性笑着时候的写实画。应该说真不愧是画家,真是漂亮的一幅画。
柯烈里昂先生仅仅稍稍看了一眼确认完这幅画之后便立马抬头看着菲尔先生:
“谢谢。很好的画,那我收下了。”
他一边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视线回到了画里。接着拿起杯子,啜饮着完全冷了下来的咖啡:
“今天的咖啡,分外的苦涩啊。”
小小的声音融解在店里的空气中。
暖炉里的柴火燃烧爆开,嘭的一声回响着。
柯烈里昂先生先生没有再开口,一直盯着画里的女性。
在没有时间界限的黑白世界里,那位女性,如同夜空中浮现的星星一样笑着。
也许……唯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