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间不大,一张桌案,一张软榻,还有一排厚重的书柜,便是全部。
“这是……”
陆晏廷站在门口,对她说:
“这是我在官署办案之所,有时累了也会在此休憩,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寻陈司直要几份公文。”
他说完,将门关上,匆匆离开。
这里和官员们办事的大堂只有一墙之隔,外头人来人往的,时不时还有交谈声响起,江近月一点也不害怕,她将陆晏廷的大氅脱下叠好,放在小榻上。
没一会儿,门被扣响,来人自称是大理寺的厨娘,将食盒中的几道菜摆在桌上,对江近月道:
“姑娘,世子叫我们送饭食进来,今儿个是除夕,堂厨的菜式也多些,姑娘慢用啊。”
江近月走到跟前坐下,见眼前摆着几道家常菜点,有酒醋蹄酥片、小鸡元鱼羹、酒醋肉、薤花茄儿、水荷虾儿,还有一盘金乳酥。
瞧见厨娘放了两副碗筷,江淮月抬起头,有些不解。
对方笑着说:
“陆少卿也还未用膳呢。”
“哦?大人他这么忙吗?”
江近月下意识问。
一个厨娘道:
“姑娘您不知道吗——”
见江近月一脸疑惑,那厨娘放低声音告诉她:
“明日是元日,各国使团入京朝贺,礼部的事情多如牛毛,本以为咱们大理寺可以歇歇了,谁知,这回来京的一个使臣,在驿站里头死了!”
“什么?”
“这下好了,大家伙都不用过年了。”
那厨娘说着,门重新被打开,陆晏廷从外而入,厨娘自觉退了出去。
他先走到案前,将处理好的公文归类,江近月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
“世子,他们说你很忙,今日多谢你来救我,耽误你的事了。”
“还好,习惯了。”
陆晏廷做好手上的事,坐到江近月对面,同她一起用饭。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尤其是在用饭时,也是安安静静。
陆晏廷是因为多年的规矩使然,江近月则是在宫中养成的习惯,谁若是用膳时说话被嬷嬷发现,那三日的晚膳就都没了。
今夜的菜式都很好,江近月也饿狠了,一直埋头吃着饭,她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薤花茄儿,吃得十分规矩。
陆晏廷用公箸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放到江近月碗里,江近月下意识抱着碗一躲,那鱼肉便落到了桌上。
她一咬唇,慌忙拿帕子清理:
“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方才在想事情,一时有些走神。”
陆晏廷收回筷子,满脸无奈:
“你若是说你不喜欢吃鱼,或许我还高兴些呢。”
他将江近月面前的菜换走,将其余几道菜摆在她面前:
“自己拿吧。”
“好,多谢世子。”
江近月一脸尴尬地伸手夹菜,听到对面用饭的动静,还时不时悄悄看他,见陆晏廷依旧神色平静,她这才放下心。
陆晏廷仿若觉得有些好笑,补充一句:
“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害怕。”
“我害怕得很明显吗?”
江近月脸颊一红,问他。
“是不明显,叫明目张胆。”
陆晏廷放下箸,看着她:
“你就算怕我,也得有个理由,不然我会觉得莫名其妙,怀疑自己是个讨人厌的人。”
难道害怕他的人还不够多吗……
可真实的理由,江近月不敢说出来。
她将汤喝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解释说:
“嗯……世子,我在后宫待了多年,没怎么接触过男子,所以才有些不习惯的,不是您的问题。”
本以为这样就能敷衍过去,可陆晏廷不愧是个查案的,一语点明要害:
“可你对着其他人,比如四弟,比如青崖,就不害怕呀。”
“他们和世子是不一样的!”
江近月有些急,也不可能将心底真实的想法说出,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说:
“可能因为我是罪人之后吧,从前刚进宫,在教坊司时,教我们学舞的嬷嬷总是这样骂,说我们和别的宫女不一样,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要我们记住自己的身份,好好练舞,让贵人高兴。”
“虽然后来我到了太后宫中服侍,但我还是觉得低人一等。您是大理寺的官员,是负责查案的,是人上人,所以我一瞧见您,总是紧张。”
陆晏廷听完她的话,神色严肃起来:
“你父亲做的事同你无关,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已经出宫,是有户籍文书的良民。你没有犯罪,为何要强行将这样的思想背负在身上?”
“你若是放下了,那就什么都不是,可若是你记着这些事不放,那便会成为一直压在你心里的一座山。”
“是吗?”
从一个审判者口中,听到她无罪,这感觉还真是十分新鲜。
在宫里时没有人将奴婢当人看,后来到了宫外,也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设身处地地替她考虑问题。
但是很可惜,她或许真的是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