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奴是几时回来的？”
柏清玄忽然开口问道。
杜仲忙回答：“是未时四刻。”
二人行至书房，杜仲把那封手书取来呈给柏清玄：“公子，在这里了。”
柏清玄打开卷纸，一行熟悉的小字映入眼帘。
“大食商人苏合将在两国边境约见大戎二汗，我已请梁定邦出兵保护被挟持的樱娘子，离间大戎国左、右贤王。另探得大戎国将于六月南侵，详情尚在确认中。屹之顿首。”
“二汗？”柏清玄合起手书，眉心微微蹙起。“倒是听闻大戎国的太子温文尔雅，对我信朝颇为崇往。”
杜仲听得一知半解，忙问道：“公子，卫副统领说的樱娘子是谁啊？”
“定是位影响局势的人物，”柏清玄解释道，“或许是在半路上结识的盟友。”
樱娘子，一听这名字就让人联想起精明强干的江湖侠女。
“去把飞奴带回来，”他轻声吩咐一句，掀起衣摆坐至书案前，“我要回书一封给卫蓝。”
* *
“务必保护左贤王，避免边境纷争。另附书一封，请樱娘子转呈左贤王。子玦顿首。”
蓝昊天看着手中信笺，心中愈感包袱沉重。
再有半月，鞑子的铁骑就要挥鞭南下，他要如何做才能阻止这场浩劫？
按照樱娘子提供的消息，三日后苏合就要在泽城北部会见左贤王。
是日清晨，空中飘起零星细雨，掩盖了春日朝阳。
梁定邦带着五千人马，由姜望远打头，向目标地点驶进。
约莫午时，大军才抵达终点，屯驻在一脚踩下去满是污泥的沼泽附近。
“梁将军，”姜望远翻身下马，走近他道：“属下带人去现场蹲守吧？”
“好，”梁定邦颔首，雨水顺着他的头盔落入眉间，“小心隐蔽，一有动静赶紧吹哨。”
“是，属下遵命。”
姜望远朝着队伍挥手，立刻有数十名小兵聚集过来。
”卫蓝，你们跟着本校尉。”
说完，这支小分队朝着远处的湿地走去，那里有半人高的芦苇。
雨势渐止，士兵们的身子全泡在水里。
沼泽北边是水泽，再往北才是旱地。
虽隔着些距离，蓝昊天仍能看清湿地里被雨淋湿的草叶。
樱娘子说，他们约在申时见面。
眼瞧着天光暗淡下来，夕阳在天际露出一点余晖，士兵们都已经浑身发僵。
“来了！”
远方出现一粒黑点，渐渐靠近。
“是樱娘子！”
蓝昊天笃定道。
大戎国的马车又叫毡包，与信朝的马车不尽相同。
樱娘子坐在车厢里，掀起窗帘瞅了瞅远处。
“他果真会来么？”
低声呢喃，心里忐忑。
多年未见，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青葱少女，左贤王他会变成何样呢？
犹记得那年初遇，他意气风发，她光彩照人。
虽是主仆，却丝毫没有沟壑横亘二人之间。
马蹄哒哒，远处缓缓驶来一座移动毡包。
大戎国的人都住在毡包里，为了移动方便，他们干脆把毡包搬上了马车。
马儿嘶鸣一声，从毡包里挑帘走出一位白狐裘衣的男子。
“真是他！”
樱娘子惊呼一声。
那男子一眼便瞧见了车帘后的那张脸，“樱娘……”
十年过去，他看着她犹带风霜的脸，她看着他略显病容的颜，良久无言。
“樱娘你，最近还好么？”
隔着半丈远，二人有些疏离。
樱娘扯嘴笑笑，温声道：“好，不劳殿下费心。”
“哟，”身后传来一声呼和，“那是谁来了？”
她回首望去，日暮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娘！娘！”
左贤王面上微惊，带着几分落寞，“樱娘，你嫁人生子了？”
樱娘眉心一拧，“殿下不许奴家嫁人么？”
说着，那小人儿已经跑至跟前，一把拽住了樱娘子的衣襟。
“娘，你为何不带我一起来见爹爹？”
樱娘子瞳孔一颤，目光闪躲道：“什么爹爹？谁与你说这话的？”
她伸手抱住男孩的肩膀，呵斥道：“娘没让阿阮带你来，你如何得知娘的行程？”
“阿阮没说，”男孩委屈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苏合，“是他告诉我的。”
苏合一脸讪笑，朝着三人喊话：“一家人重逢，感觉如何？”
樱娘气得脸色发青，紧紧搂着儿子怒斥道：“你为何要把我儿子牵连进来？”
“这样不好么？”苏合笑得脸上的肉快要颠出来，“一家团聚，皆大欢喜，哈哈！”
他刚说完，便往后退了几步，大手一挥朝武士们喝令道：“动手！”
一息间，上百名武士拉弓上弦，齐齐对准了樱娘一家。
“樱娘，”左贤王看了眼四周寒芒，惊惶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樱娘支支吾吾，看着他无奈苦楚，“我是被他逼来的，殿下，抱歉！”
苏合在一旁张牙舞爪，大声喊道：“一个也不许留！都给我杀了！”
“苏合老板！”樱娘吓得面色铁青，立忙喝止道：“你怎能出尔反尔！”
“我何时允诺让你活下去了？”苏合冷笑一声，“今日就是你们一家子的死期！”
左贤王拧紧拳头，怒声问道：“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没想到吧！”苏合退后两步，看着他哂笑：“我虽是大食国商人，但早已与你父汗结盟，右贤王是我的拜把子兄弟。”
“右贤王？”左贤王沉吟一句，身后侍卫已经拔出了弯刀。
雨水复又纷繁起来，士兵们手指都被水泡得发白。
距离太远，蓝昊天根本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见情势危急，赶紧抬手吹了个响哨。
“怎么回事？”苏合听见哨声，朝着沼泽望去，“有人埋伏？”
哨声清脆，穿越雨幕。
梁定邦闻声立刻从水泽里跳起，大吼一声：“保护左贤王！”
左贤王微微一愕，见不远处人影憧憧，忙问向樱娘：“樱娘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特意赶来救我的？”
樱娘往马车边退了几步，含着泪道：“殿下，那是奴家请来的救兵。还请殿下速速离去！”
说完，就要搂着儿子往马车跑。
“贱人！”苏合咬着牙骂道：“这贱人竟敢出卖我！”
眼看着对面勇士就要扑过来，他赶紧喝令一句：“给我放箭！”
无数支箭羽离弦，嗖嗖射向樱娘三人。
左贤王的侍卫立刻挥刀，把箭簇抵挡在身外。
樱娘大骇，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紧紧搂着儿子别过脸去。
“樱娘子！”蓝昊天一个箭步飞跑过来，大吼一声：“快蹲下！”
“卫公子……”樱娘惊喜万分，四周铿锵作响，断箭铺了一地。
蓝昊天身手敏捷，三两下便把所有箭簇斩落。
“樱娘子，快带少主上马车！”
樱娘愣怔片刻，卫公子怎知我儿是少主？
不及多想，她推了推儿子，催促道：“快随娘走！这里太危险了！”
哪知怀中男孩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拉着樱娘的手，哭求道：“娘，我要爹爹！”
“不行！”樱娘厉声呵斥，“你爹自顾不暇，哪有精力保护你！”
男孩不听，扭扭捏捏不愿走。
又有羽箭飞来，差点射在樱娘身上。她抱头躲开，男孩趁机推开她跑向左贤王的马车。
“安其尔！”
樱娘伸手抓了个空，哭喊道：“安其尔！回来！”
那男孩不顾箭簇如林，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水跑向对面。
“少主！”
蓝昊天忙着挥刀，根本无暇阻止他。
左贤王已经退至毡包旁，正欲登上马车，竟听见纷乱里传来一声呼和：“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