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这会儿还没太瞧真切,只是看着眼前地上那娇小的身形,见惜春那小女孩家的模样被大棉袄子裙包裹着,透着一种稚嫩乖巧的感觉,让他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怜惜之意,暗暗想着:“这小姑娘看着倒是乖巧可爱,也不知等会儿和她交谈起来,是个什么样儿,倒还挺想多知晓知晓她的想法的。” 再看惜春这般伏地跪拜的姿态,听到自己进来了,却连头都不敢抬,那副怯生生又惶恐的模样,更是添了几分娇弱与恭顺,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生疼惜之情。也不知怎的,弘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早间所见黛玉那优雅的仪态,心里竟生出些别样的感触,思绪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也没着急叫惜春起来,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那软炕上,缓缓坐下了,两条腿一翘,自有金钏儿、玉钏儿一左一右过来,细心地帮他褪去靴子,又把裹足布袜都轻轻褪下,接着用干暖的毛巾将他的双脚擦拭得暖和和的,这才给他套上貂皮缝的大毛软靸鞋。这一番伺候下来,室内本就被墙内的火龙熏得暖烘烘的,弘昼那原本想着简单叮嘱几句就让惜春回去的念头,这会儿竟不知不觉地淡去了,只是随意地摆摆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鸳鸯等四个丫鬟哪敢多言,赶忙应了一声 “是”,便退出了书房,还把门给轻轻掩上了。
弘昼又稍稍舒展了一下臂膀,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心里那又被稍稍勾起的复杂思绪给压了一压,这才对惜春说道:“抬起头来。” 地上的惜春听到弘昼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心里先是一紧,随后又松了口气,可这会儿她跪伏得时间久了,四肢都已经有些麻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这么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着实让她有些吃力了。她微微喘着气,娇声应了一声 “是”,这才缓缓地将上身从伏地的姿势改成半起的状态,把身子略略仰起了些。她那粉嘟嘟的小脸蛋儿虽然抬起来了,可眼神却依旧只敢瞧着地上的砖缝,心里头紧张得很呢,就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惹得主子不高兴了。
弘昼低下头细细打量着惜春,只见此刻她依旧是跪着的姿势,头上挽着两个精致的小髻,用一堆粉纱挽出个好看的花样儿来做妆点,右侧的发胎那儿还缀着两个小小的绒球,看着俏皮又可爱,为她增添了几分孩童的纯真气息。她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明亮,幼女的眼眸,比成年人的更加清澈黑亮,眉眼间都没怎么施黛墨之色,全是那种天然的纯真模样,仿佛一汪清泉,澄澈见底。一只小鼻子,鼻头稍圆鼓鼓地翘起,透着几分孩童的俏皮劲儿,让人见了就觉得这小姑娘透着股子灵气。只有那朱唇之上,稍稍用了些淡淡的粉色点缀,看着格外清新,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蕊一般。这会儿估计是心里害怕,腮帮子泛着一阵阵的苍白,气息也不太稳,微微喘着呢,那副紧张又娇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软几分。
再看她身上穿的,是一领子合襟的碧玉色大棉袄子裙,那做工极为精细,就像是专门依照她的身形裁剪出来的一样,上面还绣着闪闪的碧玉色细绣花月纹路,尽显精致与华贵。从头到脚虽说遮得严严实实的,可那锦纹绣得细密,碧色又娇艳,偶尔随着她的动作,胸前那儿稍稍一展,还是能隐隐看出这小女孩尚未长成的青涩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稚嫩与娇俏,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满是未经世事的纯净之美。两边合襟处是两条雪绒白色风毛子领,如今合在一处,用自上而下九对十八个核桃大小的毛线绒球绕绳在前头扎定,靠近腰间那两个绒球各延展出一条腰线,没用丝带,只靠着裁剪出的一条淡粉绿色腰线来收腰,看着既别致又好看,更凸显出她那小小的身形,有一种别样的玲珑之感。除了这一身精心装扮的碧玉大袄,身上别的首饰之类的,像项圈、手镯、耳环啥的一概都没戴,反而更透着一种天然的富贵气,就好似新荷碧柳化作的一个粉绿色娃娃一般,有着侯门千金幼女那种养在深闺、备受呵护的娇容秀颜,那模样真是让人瞧着就心生爱怜之意,恨不得把她当作自家小妹般好好疼爱。
却说弘昼自回到顾恩殿书房里歇息,看到惜春已经伏地跪拜了好一会儿了,便让她抬起头来,细细端详着。原本,弘昼想着惜春就算有着公侯千金的身份,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模样或许也就是寻常可爱罢了。可这会儿也不知是屋外冬寒,屋里暖和,这温差营造出的温馨氛围让人心情变得柔和,还是惜春这一身碧染粉砌、娇柔秀美的装扮太过吸引人,他竟一时看入了神,就这么俯视着地上跪着的这个幼龄少女,感觉就好像在欣赏一个世间罕有的精美瓷娃娃一样,心里满是喜爱与怜惜交织的情绪,想着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又惹人疼,着实不容易。
只是如今这弘昼,身为惜春名位上的主子,虽说惜春年幼惹人怜爱,可在这园子里的规矩之下,他对惜春的教导与管束等事宜都是有着相应职责的。再加上今儿上午被黛玉那无意间展露的优雅姿态给触动了一番心思,这会儿看着惜春,心里头那复杂的情绪就更甚了。原本想着怜幼的心、欣赏美的意倒还在其次了,更多的是心里那种身为长辈想要关心呵护、引导她成长的心思冒了出来,同时也有着作为主子,希望她能明白规矩、守好本分的期望。他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怜惜就失了分寸,得好好和这小姑娘聊聊,让她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是。
他这心里正思忖着这些事儿呢,可嘴上还是开了口,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些,说道:“你这小姑娘,就这么没规矩,非要见你主子,却是为了什么?” 惜春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了,心里头好歹有了准备,这会儿开口回话,倒感觉胸口那股子压抑的紧张感减轻了些,便又低下头叩了个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是,是奴婢今儿没了规矩,胡闹了,定要见见主子。只是要说为了什么,我还真说不太清楚呢。” 弘昼被黛玉挑动了一天的情绪,本就有些心绪不宁的,原本想着惜春不过就是来替迎春求情的,念在她年幼,也没太当回事,这会儿瞧她这模样,又听她这回答,觉得满是童真,看着她那玉颜幼嫩、眉目清秀的样子,微微开口说话时,那一对小小鼓鼓的嘴唇喃喃而动,倒觉得有趣又可爱,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说不清楚?”
惜春听了,好像两腮微微红了红,有点害羞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想见见主子,心里头憋了好些话,就想和主子说说话呢。我知道我年纪小,主子肯定觉得我这是胡闹,论起来确实是僭越、不妥当的。
只是,湘云姐姐训导过我,说做事要随心,李纨嫂子也说过,我们要好好听主子的话。我想着,我既然想和主子说说话,那或许就应该来找主子说,要是想错了,惹恼了主子,就请主子惩罚我好了,也算是我尽了心意了,难道非要等到几年后,我长大了,才能来找主子说话不成。” 说着,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一丝坚定,又夹杂着些许害怕,就这么望着弘昼,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心里既盼着主子能理解自己的心意,又担心会招来严厉的责备呢。
弘昼听她这一口奶声奶气的,却学着大人说话的样子,倒是把小姑娘那心思说得明明白白的,心里觉得挺有意思,不由哈哈一笑,这会儿只觉得听这小女孩这么怯生生地说话,有一种长辈面对晚辈倾诉时的别样感觉,和之前被黛玉弄得有些复杂的心境截然不同,当下觉得舒心又自在,便冲她招了招手,说道:“你跪近些。”
惜春听了,心里微微一紧,犹豫了一下,还是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跪到了弘昼的近前,顿时觉得口鼻里隐隐闻到了一股属于男子的气息,她那小小的心里头莫名地慌乱了一下,又赶忙低下头,只敢瞧着弘昼的双脚,心里头紧张得怦怦直跳呢,小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脑海里不断想着姐姐、嫂子平日里教过的那些规矩和道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
却听弘昼说道:“好吧,你既然要找本王说说话,那就慢慢说吧,要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那就一桩一桩地说便是了。” 说着,弘昼心里那原本对小姑娘的疼爱之意又涌了上来,忍不住就伸手过去,想轻轻拍拍惜春的肩膀,以表安抚之意,哪知道这一拍,却不小心碰到了惜春幼嫩的脸庞。这一碰,那触感柔软又带着股子小女孩独有的清新气息,弘昼也意识到这举动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赶忙想要收手,心里暗怪自己一时没注意分寸。
惜春呢,她可是平生头一回和男子有这样不经意间的接触,本能地就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头,小脸蛋瞬间涨得通红,心里又羞又怕,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主子不高兴了。可回过神来后,她又想起姐姐、嫂子还有湘云平日里反复教导自己,说主子要是愿意亲近自己,那是怜惜自己呢,自己不该躲的,于是又咬了咬牙,忍着羞意,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只盼着能让弘昼感受到自己的恭敬与顺从,哪知道她这一缩一倾的功夫,弘昼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惜春年纪小,心思也单纯,这会儿心里更急了,她担心弘昼误会自己不懂事、不领情,一着急,也顾不得害羞了,鼓足了勇气,轻轻低下头,把小脸蛋垂向弘昼的方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主子,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主子知道,奴婢是真心敬重主子的。” 她那副模样,眼睛都不敢抬,只是紧紧盯着地面,手也不安地揪着衣角,心里既害怕又期待弘昼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再看那画的右下题款,是一行字体略为周正的小字,写着 “奉主人大观园群艳谱之一情妃可卿,海棠春睡,蕉客小妍”。弘昼知道这画有些特别,他那些门下奴才,知晓他喜好这些有韵味的画作,时常搜罗些有意思的丹青画卷来献给他。可在当下这个世道,好的画作大多出自文人墨客或是宫廷画师之手,像这样描绘女子姿态的画,若想画得传神又不俗气,那可不容易呢。
唯独这幅画着可卿的画,从笔墨运用到线条勾勒,都看得出是极为用心之作。墨色运用上,五色兼具,枯、干、湿、润、漓各种状态都有,却又不会一味地追求艳丽浓重;在线条勾勒上,中锋、侧锋、逆锋、拖笔、散笔用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累赘之感,虽说比不上唐宋那些名家的画作,可也实实在在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的极为精致的笔墨了。
看着这 “蕉客小妍” 的题款,弘昼心里琢磨着,想来这画竟是探春所绘,如今又被惜春临摹了来。此刻的弘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上那展现出的独特画面,整个人就好像沉浸在了这画里的意境之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场景:在那天香楼上,可卿或许是在欣赏着什么美景,或是在小憩,探春则在一旁细细地观察、品味着,一边比较着颜色,一边斟酌着用墨,那场面满是一种别样的韵味。再看看现在,惜春这小姑娘,年纪还这么小,正是对很多事物充满好奇的时候,对着这幅画观赏、学习,品味着其中的意境,每一笔每一划里,想必都带着她的羞涩与认真,那临摹出来的模样,却又逼真得很呢,那好奇与专注的情绪,估计在她心里是交织在一起的吧。
就好像单单这一幅透着独特景致的画,仿佛都能让人感受到满纸透着三个女儿家不同的气息呢。弘昼瞧着、想着,只觉得心里满是赞叹,一时间,心里头暗暗佩服这可卿的心思细腻,这会儿都差点要把适才那玉镯疑案给抛到脑后去了,满心只想着这画里描绘的场景,想着这几个女孩子的才情,也顾不得别的了。而且,这会儿他又不禁想起探春来,想着这丫头有着这般独特的笔墨功夫,却还是个含苞未放的温柔处子呢,这么有才情的女子,要是能一直在自己身边,用她的才情为这园子增添几分雅趣,那岂不是更添了一种别样的美好。
只是眼下呢,可卿和探春都不在身边,他心里那股子对美好事物欣赏、探究的劲儿被这画给撩拨得越来越旺,都快压抑不住了,看着画上可卿那展现出的优雅姿态,他只感觉自己心里满是感慨,可眼前毕竟还跪着一个惜春。原本他是怜惜惜春年纪小,怕她承受不住这些复杂的情绪和氛围,心里是真不想对她做出什么让她为难的事儿来,可这会儿被这画勾起的思绪实在是太浓烈了,心里头那喜爱与欣赏之情不断翻涌,一时间有些没控制住自己的举动。
他喉咙里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瞧见惜春依旧乖乖地跪在一旁,那模样就好像是满脸期待地等着自己对她这份 “功课” 做出评价呢,幼女就是幼女,透着那股天真烂漫的劲儿,可再看看手里这透着独特韵味的画,又想着这每一笔每一划可都是这小女孩子用心临摹出来的,这下是彻底忍不住了,便想伸手再摸摸那画,顺便和惜春好好聊聊这画里的精妙之处,听听她临摹时的想法了,可这动作在惜春看来,却好像是又要朝自己伸过来了,她心里一慌,身子又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满是紧张与无措的神情。
弘昼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我这,居然是被这小女娃的纯真模样给影响了,差点又失了分寸。” 他咬了咬牙,努力把那有些冲动的情绪给压了一压,把那画儿放到一旁,低下头,细细地看着惜春的眉眼,发现这小姑娘,好像也被这画里的韵味触动了些心思,小脸粉嘟嘟的,这会儿正泛着红潮呢,他这会儿心里头虽然还乱乱的,可又起了逗逗她的心思,便故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的样子,打趣似的问道:“你巴巴地跑来,就是为了献这幅功课?”
惜春听了这话,心里头顿时一阵酸楚、委屈的感觉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些许失落呢。她那小小的心里,其实也有着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从学里偷偷把这《海棠春睡图》拿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就觉得挺难为情的。虽说身边的姐姐、嫂子还有丫鬟宫女们,都一直在劝诫她,说她这一生,要好好听主子的话,要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又是侯门千金,何曾见过这样风格独特的画作呢,更别说那画里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的女子那优雅的姿态、精致的模样了,她看着心里头又惊讶又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想着这画里的意境自己还得好好琢磨琢磨呢。
不过,她天生就透着股聪明劲儿,又有一回背地里偷听到两个姐姐说话,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可卿的用意,虽说她不清楚这里面那些复杂的想法和安排,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情妃姐姐是想通过这幅画,让主子看到她的别样风采呢。” 她也知道可卿和自己姐姐关系不太好,可卿还言语间逗弄过自己,虽说平日里李纨教导的话她不敢不听,可心里头,还是对这个 “外甥媳妇” 多了几分别样的感觉,她这小女孩的性子,毕竟还带着童真呢,心里头藏不住事儿,也抛不开这些想法。
只是她年纪小,没什么心眼儿,也没什么依靠,就算想对这事儿有什么别的想法,也没那个能力。今儿个巴巴地跑来 “献画”,其实,存了好几种女孩子那种懵懂又单纯的心思呢。一个是想着先占个先机,偷偷地让弘昼先瞧见这画,等以后可卿再献的时候,那可不就没了新鲜感,变得无趣了嘛,表面上看好像是 “用心伺候主子”,可实际上,就是想给自己姐姐出口气,让可卿的心思不能那么顺利达成;另一个心思就更藏在心底,连她自己都还模模糊糊的,
她总想着,既然这画透着这么独特又有意思的意味,自己要是能在没人的时候献给主子,说不定就能让主子对自己另眼相看,心里头能多在意自己一些呢。她,平日里听李纨、迎春、凤姐等人反复教导 “唯有得主子欢心,才能护得自身安稳”,又常常看着迎春姐姐那可怜又伤心的样子,心里头又着急又无奈,再加上湘云说的 “凡事皆有因果” 这话让她好像开了点儿窍,虽说她也害怕、紧张,不知道弘昼要是真被打动了,往后会怎么对待自己,可一想到迎春姐姐,就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了。她这点小心思,其实也不难猜,弘昼虽说不能完全明白,可也猜出个八九分了。别的先不说,就光想想惜春那隐隐约约的想要讨好自己、希望主子满意的心,再看看跪在膝下的这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就越发觉得她惹人爱怜了。
弘昼开口逗趣问她 “你巴巴地跑来就是献这功课” 的时候,本想着惜春毕竟是个小女孩,肯定受不了这种尴尬,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随便说两句应付一下了。哪知道惜春这会儿,咬了咬那樱桃般的小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更显得楚楚可怜、无助的样子了,两边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似哭非哭,如醉非醉的,可那口气却挺坚决的,只是声音细细弱弱的,竟然回答道:“主子,您…… 您晚末晌无聊,呜呜…… 让惜儿陪着您说说话吧。” 她这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弘昼都没听清,便又问了一句:“什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