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的手刚伸出,就被在半空拦住。
嘶哑的声音响起,“这位夫人,你越界了。”
这声音……
谢窈的手在半空顿住,看着眼前人的眼里带了几分探究,“谢玉娇,我知道是你。”
她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表情变幻,谢窈都确定她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没有。
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只有疑惑,“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说的人。”
嘶哑的声音的确听不出一点熟悉感。
但谢窈只看着这双眼睛,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抱歉,不知姑娘能否揭开面具让我看看?”
黑衣人微垂下眼,“不方便。”
她拒绝的干脆,眼神还有些僵硬。
谢窈收回手,没再强求,“抱歉,是我唐突,姑娘既然不便,那就算了。”
谢窈说完,正欲转身离开。
黑衣人忽然出声,“夫人。”
“你所寻之人,对你而言很要紧吗?”
谢窈微怔,道:“是我的一位故人。”谢玉娇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人。
“原来如此。”黑衣人点了点头,“想来若她知道夫人今日所为,应当会很动容才是。”
动容?
谢窈牵了牵唇,没有回答黑衣人这话。
谢窈走到竹青身边,只是一个眼神,竹青便明白了自家太子妃的意思。
竹青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确定会按照谢窈心中所想,安排人悄悄跟在这黑衣人身边。
而谢窈离开之后,黑衣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定定的看着谢窈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太子妃。”竹青则是对谢窈说起另一件事,“刚刚咱们的人看到有人去找赵小姐了。”
“奴婢看了一眼,那人像是……宣二小姐。”
谢窈微微拧眉,迈步进了赵瑛的铺子,但她并没有贸然去叨扰,而是在酒楼里寻了包间坐下。
……
赵瑛也没想到,她今日才刚与宣家大小姐宣悦说过只要宣舒别再到她跟前找事儿,她不会计较过去之事的话。
这会儿宣家二小姐宣舒就到了她跟前。
宣舒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她刚见到赵瑛,便上下打量扫视赵瑛,满脸满眼的挑剔。
赵瑛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相比之下,宣舒的眼神虽然不礼貌,但攻击性不强。
“宣二小姐。”赵瑛直接掌控节奏,率先出声,“请坐。”
宣舒微怔。
她完全没想到,一个商女而已,面对她这样的眼神,竟能视若无睹,泰然自若,甚至还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在她的预想中,此刻的赵瑛应该很不安,在她面前自觉羞愧,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都没有。
宣舒愣了一下,然后坐下。
但她也不像完全按照赵瑛的节奏走,她微微扬起下巴,道:“赵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来寻你所为何事吧?”
赵瑛:“宣小姐不好奇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宣舒面色微僵,有些不忿的看了赵瑛一眼。
所以……赵瑛这是在警告羞辱她吗?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女!
赵瑛没有理会宣舒心里的想法,道:“今日在宫中,我才与宣大小姐见过。”
宣舒表情微僵,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忐忑,又很快恢复镇定。
赵瑛想用姐姐威胁她?
她才不会上当!
她也不怕!
“你少说这些。”宣舒道:“赵瑛,你出身商户,身份卑微,能被赐婚给侯爷已是高攀!”
“上次你又被人掳走,清白与名声尽失,你若是识趣,就该主动退婚!”
“凭你这样的身份,也想高攀侯爷?!”
“当真是自不量力!”
宣舒一句接着一句,字字诛心,一点儿都没客气。
赵瑛的面色逐渐黑了下去,她眼里的耐心已经全部消退。
这些话也就说给她听。
若是换一个女子,只怕是要自尽了!
“宣二小姐好大的威风,竟指指点点到我面前了。”赵瑛在商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那些人精似的商人,在她面前都要甘拜下风,更别提宣舒再如何也只是一个深闺娇女。
有些气场,但不多。
“宣二小姐,我配不配得上裴宸,你说了不算!就连长公主都没对我说这些话,你又算是裴宸什么人?来我面前大放厥词!”
“据我所知,我失踪的时候你就在京中散播过流言,这件事被按下去,我可不是给你脸面,也不是看你爹的面子。”
“是你姐姐,她为护你,主动替罪。是她的拳拳疼爱之心令我动容,才放你一马。”
“宣悦如今还在宫中替你受罚,你就来我面前说这些……你真是宣悦的好妹妹!”
宣舒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她……
又不是她让姐姐替她的,况且……
“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宣舒的声音到底不再像刚才那样底气十足。
“我的事,与你无关。”赵瑛打断宣悦的话,“你来找我这些话,裴宸知道吗?”
若非宣舒真的有点不知好歹了,赵瑛是不想提裴宸的。
这是诛心。
但她都已经提到宣悦,宣舒还是没有丝毫改变,赵瑛就明白了。
对宣舒这种人,必须诛心。
“若是裴宸知道你来我面前说这些话……宣二小姐,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
“他会讨厌你。”赵瑛一字一顿。
她清楚看到宣舒本就难看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惨白,最后咬牙道:“就算是侯爷讨厌我也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要维护侯爷的清名……”
赵瑛气笑了。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自以为是的做着以为对旁人好的事,其实呢?若是裴宸知道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只会抱着她认错求饶,想方设法的哄她开心。
“看来上次的教训宣二小姐并没有记住。”赵瑛声音冰冷,对外道:“进来。”
下一瞬,门被推开,两个女将走了进来,“赵小姐。”
赵瑛道:“送宣二小姐回宣家,并将刚才宣二小姐转告宣悦。”
宣舒脸色大变,“不,不可以,你——”
“没什么不可以。”赵瑛看着宣舒,用她方才的话语说:“宣舒坦然落拓如君子,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她的污点。”
“送走。”
宣舒整个人愣住,没想到赵瑛会这样说,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会是这样的感觉。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带出了酒楼。
竹青刚低声在谢窈耳边说了此事,包间的门就被推开。
赵瑛走了进来,“窈窈是不放心我?”
“放心吧,我才不会被欺负。”
区区一个宣悦,也想欺负她?
谢窈抿唇一笑,往赵瑛的方向推了杯茶,“瑛姐姐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若是为了别的事,她自然不担心赵瑛会被欺负,但事关裴宸……
她担心瑛姐姐被爱情冲昏了头。
“怎么会。”赵瑛抿唇一笑,握住谢窈的手,“窈窈关心我,我都明白。”
谢窈与赵瑛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茶楼。
她刚上马车,竹青便传来消息,“太子妃,人跟丢了。”
“那人离开之后走着走着就在路上消失了……”
谢窈眼眸微眯,“无妨,若真是她……下次还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她刚才转身离开之后,清楚感受到那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竹青犹豫了下,还是问:“太子妃,您怀疑那人是?”
“她的眼睛,和谢玉娇一样。”谢窈沉声道。
自赵家被逼离京,她从赵家回到谢家,便是看着谢玉娇的那双眼睛过日子。
谢玉娇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她在谢家过怎样的日子。
那双眼睛……她绝不会看错。
“那……会是她吗?”竹青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毕竟谢玉娇是个早已经死掉的人。
当然,之前谢玉娇死的时候被不知情的下人将人直接送去了乱葬岗。
而竹青听从吩咐找去时,谢玉娇的尸体已经不见。
虽然在乱葬岗尸体失踪之事较为寻常,但谢窈的心里始终存疑。
如今看来……
谢窈没回答竹青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马车窗外。
她也不确定,但她有种直觉。
谢窈刚回到太子府,就得知了今日宣舒去找赵瑛事件的后续。
“长公主得知此事,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宣悦小姐自己处置。”
竹青娓娓道来,“宣悦小姐当即向长公主告了假,亲自回了宣家,亲自对宣二小姐行了家法。”
“听说足足打了十板子,宣悦小姐一边哭一边打,宣二小姐拒不认错,险些没昏迷过去。”
顿了顿,竹青又说:“除此之外,宣悦小姐还说她自己教妹无方,但她还要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所以自鞭十鞭子。”
“宣二小姐全程被压着看,这个时候才大声哭喊认错,说下次再也不这样……”
竹青说完,轻轻叹息一声,道:“宣悦小姐对这个妹妹,真是仁至义尽。”
“若是宣二小姐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不再这样,也不算枉费宣悦小姐的一番苦心。”
谢窈很清楚,她并没有叫人打听,但这消息还是详细的传到竹青耳中,只能证明一件事:这是宣悦在表态。
宣悦为了这个妹妹,的确是费尽心力。
但谢窈还是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宣悦上次就为了宣舒替罪,侍奉在长公主身边,此次虽然不顾宣舒早产孱弱的身体,重责了宣舒,只怕宣舒也未必真的领情。
她可记得上次宣舒也是哭着不要宣悦替她赎罪的。
可这才几天?
别说宣悦如今的处境了,宣太傅还在三皇子府,宣夫人听闻还卧病在床呢。
宣舒就又犯了。
这人……自私得紧。
竹青闻言,轻轻叹息一声道:“宣悦小姐有这样的妹妹,真是……”
她欲言又止,没好说的太直接。
谢窈瞧她一眼,道:“这事儿我们不用管,若她再闹腾,自然有人收拾她。”
这样欺负瑛姐姐,真当瑛姐姐是吃素的?
何况还有裴宸和长公主呢。
接下来两日,谢窈都在忙着准备赵瑛前往北疆的事,更无暇顾及宣舒。
就连那日的黑衣人,她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两日后。
谢窈和萧稷等人送赵瑛离京。
萧稷下旨,赵瑛与归夏一道,护送军资前往北境。
“窈窈。”赵瑛穿着一身利落的戎装,对着谢窈笑道:“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在京中,要照顾好自己。”
“我也不与你客套,我不在京中,家里的事还需要你多看顾。”她倒不是不放心赵昊,只是纯粹的没将谢窈当成外人。
这话,她也对赵昊说了。
对赵瑛来说,赵昊是弟弟,谢窈是妹妹,两人都一样。
谢窈心里的担心少了些,对着赵瑛肯定点头,“瑛姐姐放心,一切有我。”
就算瑛姐姐不说,她也不会不管。
“走了!”赵瑛不是啰嗦的人,对着谢窈扬唇一笑,转身便利落的上了马。
归夏等人对着谢窈微微颔首,同样纷纷转身上马。
赵瑛朗声道:“出发!”
一声令下。
赵瑛率着归夏等女将们浩浩荡荡的离了京城,朝着北边而去——
谢窈转身上了城墙,看着这一支长长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她面上带着笑,眼里全是祝福。
瑛姐姐……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就在这时,谢窈忽然察觉到有不可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转身,顺着那眼神所在的方向看去——
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是那日见到的黑衣人。
那人对上谢窈的眼,微微颔首,下一瞬便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太子妃……”
好一会儿,竹青才回来,表情有些尴尬。
她在顺着太子妃的视线看到那黑衣人时,立刻就让人跟上去。
而现在她安排的人来回禀了消息。
没跟上。
“无妨。”这早在谢窈意料之中。
若说上次见面,还有些许别的可能性,那现在……她几乎能确定那人的身份。
只是这黑衣人三番五次的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所为何意?
她可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意外。
谢窈笃定道:“她会再出现的。”
……
宣家。
宣悦今日奉长公主的命令,代表长公主来送赵瑛和归夏等人。
而在赵瑛等人离京之后,宣悦又回了宣家。
三日不见。
这几天宣悦日日都收到宣舒认错的信,字句诚恳,并且表示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因着宣舒早产,身体孱弱的缘故,宣悦自小就格外在意疼爱这个妹妹。
宣舒连着送了几天的信,宣悦心里再没一点气愤,只有对妹妹的心疼。
她今日回来的突然,并没有提前通知宣舒。
原是想给宣舒一个惊喜。
可宣悦到了宣舒的院子外,看见宣舒贴身侍女瞬间变化的脸色,宣悦的心便沉了沉。
她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她的贴身侍女立刻拉走宣舒的贴身侍女。
宣悦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宣舒的声音,“去死去死去死,赵瑛去死!”
“去死去死……”
“……”
宣悦整个人僵在外面,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怎么都没想到,宣舒被关在院子里,不仅没有反思,竟还在如此……辱骂诅咒赵瑛。
这样的姿态,与写给她的信中那个乖巧的态度截然相反。
宣悦不敢相信,她心里一向乖巧的妹妹,怎么就,就……变成了这样?
她好好的一个妹妹,好像一下子就烂掉了。
宣悦一时愣怔在原地,完全没有回过神来,许久,里面的声音也没断过。
“够了!”
宣悦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下推开了房门。
“滚——”宣舒刚骂了一个字,就看到了进来的人是谁,表情立刻大变。
原本的飞扬跋扈立刻僵在脸上,她愣了许久才终于喏喏出声,“姐,姐姐……”
只是她此刻的语调也似诡异变了形。
宣悦无视了她的声音,这才看见宣舒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娃娃,上面扎满了银针!
宣悦立刻上前,劈手夺过娃娃,只见娃娃的身上写着两个字:赵瑛。
宣舒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将娃娃夺回,手却伸了个空,“阿姐,你听我解释……”
“这就是你的知道错了?”宣悦的声音都在轻轻颤抖,她此刻只有满腔的愤怒,失望……甚至是对赵瑛的愧疚。
宣舒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嘴唇张了张,最后又闭上。
现在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好像于事无补。
“宣舒。”宣悦冷笑一声,“你太让我失望了!”
宣舒面色瞬间惨白。
她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许是已经放弃挣扎,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般道:“阿姐,既然你看见了,那我也不装了。”
“我就是讨厌她,就是恨她!”
宣舒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她已经做好了被宣悦打的准备。
又不是没被打过。
就算打她她也要说!
但没有。
宣悦这次不仅没有打她,还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可这反而让宣舒更慌了。
宣舒立刻伸手去拉宣悦,“阿姐……”
“放手。”宣悦声音平静,在宣舒一直摇头的情况下态度坚决的掰开了宣舒拉着她衣袖的手指。
“阿姐……”
宣舒还要再说,宣悦已经捏着手里的娃娃离开了宣舒的院子。
宣悦将手里扎满银针的娃娃递给身边的侍女,道:“拿去烧了。”
宣舒因为被禁足的关系,离不开她的院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宣悦的背影离开。
这一次,宣悦没有动手打她,没有骂她,没有教训她……也从头至尾没再回头看一眼。
宣舒心里很明白。
阿姐这次是真的真的生气了,对她失望了,一点儿都不想再管教她了……都怪赵瑛!
若不是赵瑛,阿姐怎会如此?
宣舒再次再心里怒骂,在宣悦离开之后愤怒气恼的砸了屋子。
随后才斥问贴身侍女,“你怎么回事?阿姐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本小姐?!”
贴身侍女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将宣悦闯进来的场景说了出来,“小姐明鉴。”
宣舒:“……”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阿姐好好待在宫里,今日怎么会忽然回来!”
距离阿姐入宫可还没有一个月。
而且她也知道,长公主很喜欢阿姐,是断然不会为难阿姐的。
所以对于宣悦的处境,宣舒倒是没有太担心,她现在担心的宣悦对她的看法……
侍女立刻将赵瑛今日离京城,前往北境的消息说了出来。
宣舒虽然被禁足了,但她的侍女没有,这个消息稍一打听,便就知道了。
宣舒闻言,表情又变了。
她恶狠狠道:“真的阴魂不散!”她这话说的自然是赵瑛。
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跟到北境去,难道她以为侯爷在北境是为了玩乐吗?
但很快,宣舒表情微变,眼神闪烁。
不就是去北境吗?
赵瑛能去……她也能!
宣悦自然不知道宣舒心里的想法,她吩咐侍女将写了赵瑛名字的娃娃烧掉之后,心情万分复杂。
“小姐,二小姐她……”宣悦身边的侍女试探着出声音。
宣悦接话道:“她被惯坏了。”
“这些时日,不准任何人探视她,连母亲也不许,先关她一些日子。”
主要是她如今当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宣舒……
顿了顿,她又吩咐,“今日之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
是她对不起赵瑛,但她还是要护着宣舒,决不能让此事传开。
“是。”侍女应下,又想起另一件事,“那道歉信还要往太子府送吗?”
原本这三日,宣舒准备的道歉信,宣悦都会命人送到赵家和太子府谢窈手中。
如今赵瑛不在京中,自然只能让谢窈手里送。
提及太子妃,宣悦的表情僵硬许久,才终于道:“或许……不必。”
她从前没有觉察,但如今带着答案再去看过程,只怕太子妃早就看明白宣舒的真面目,甚至还提醒了她。
是她愚钝,从来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怀疑过宣舒。
如此一来,倒显得日日送宣舒道歉信的她,像个傻子。
思及此,宣悦自嘲的笑了笑,“我真是有个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