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如今想起来贼委屈:“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啊。”
谁家孩子一出生自己能记住自己哪天生的啊!
更何况上古神域与下仙界它也不一样啊。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清音探过他的脉息,放下心来。
“谁身上还不带点儿孽力了,你这许多年积攒的功德也不少。”
他温声说,好看的眉眼星光闪烁:“如今世间没有邪魔了,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咱们不用天天守在这里,我陪你到处去玩玩?”
清音低头看着容易,揉了揉他的耳朵,笑若春光。
“好哇。”
容易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想去开一处茶馆,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沙漠中,偶尔拉一把落难的旅人,也算功德一件。”
“行啊,你喜欢,都随你。”
清音笑着,将他压倒在石床上:“现在先干点儿别的。”
“唔,哥哥……”
……
……
后来,天柱山下终年不散的黑雾消失了。
离天柱山最近的寒地村村民张二花,某天清晨起床,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漂亮的和神仙一样的年轻人拉着手从山中走了出来。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发现了她,笑着走过来和她打招呼:“你和你的先祖长的真像啊。”
年轻漂亮的如同春天里映着朝晖的桃花般的男子说:“我见到你的先祖时,她还是个小丫头,扎着两条麻花辫。我还给过她两块糖。”
张二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年轻的男子笑着在她的手里又放了两块糖:“喏,只有两块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吃,可是呀,悄悄的说,你吃一块,给你儿媳妇一块,她呀,准保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你也有力气抱孙子啊。不然,你若没了,孙子谁带?”
张二花像是木头一样看着年轻人笑着走开,和站在不远处等他的人一起,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老树虬枝般干燥有力地手掌里,两颗黑亮如瞳珠般的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真的有人和她说话!
她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雪绒仙君!
啊啊啊啊啊,仙君真好看!
张二花嫁人后,夫妻恩爱,奈何情深不寿,丈夫早亡。
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起早贪黑,不知寒暑,以至于才四十多岁,就落下一身病根。
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娶了媳妇,小两口一个山上打猎,一个家中绣花,日子过得倒也和睦甜美,可偏偏成婚五年了,都不见儿媳妇生个娃。
为这事儿,村里人没少笑话她,给儿子娶了只不会下蛋的鸡。
张二花是个寡妇,还是个凶悍的寡妇,哪里能容忍有人欺负她的儿媳妇,谁敢开口,她便骂谁。
性子上来了,烂菜叶夜香,都拿来招呼。
村子里的几个长舌妇,没被她泼过洗脚水的,还真就是没有。
日子久了,再没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可也没人愿意和她家往来了。
张二花不在乎。
她一家子不委屈就得了。
儿媳妇敬重她这个婆婆,比亲闺女都孝顺,小两口恩爱和睦,她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求了。
可是如今,仙君说什么?
给儿媳妇吃一颗糖,能抱上大胖孙子?
张二花仿佛忽然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关上门,一声不吭地跑了回去,就把一颗糖塞进了正要生火做饭的儿媳妇嘴里,在儿媳妇耳边低语了两句,把人推回了房中。
然后,她一边生火,一边把另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可以抱孙子了呀。
一年后,张二花家的孙子喝满月酒的时候,清音和容易正在江南烟雨里,看杏花春雨、小桥流水。
如今凡间少见神仙魔怪,两人出门都会藏起身份,但是在家中却不会。
两人在江南远离城镇的郊野置办了一处房舍,不大不小两进院落,青砖黛瓦,庭前清溪环绕、红梅照水,庭中曲径通幽、兰桂齐芳,屋后果木成林,日子倒也悠闲自得。
古神不太受世间法则的限制,古神也与普通神仙不太一样。
不一样的结果就是,某一天,容易忽然蹲在树上,开始摘枝头还没变熟的青梅吃。
清音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媳妇儿”躺在绿叶繁茂的梅树上,正在往嘴里塞枝头那让人一看就酸的牙痛的梅子。
清音:“……”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没错啊。
一定是他进门的方式不对。
清音默默地退出去,又重新进门,发现自家小媳妇儿还在树上躺着,手里捧着几个酸掉牙的青梅,嘴里还咬着半个梅子。
看清音站在门口发呆,容易从树上坐直身子,有些迷茫:“哥哥,你干嘛呢?”
“你……干什么呢?”
清音也有些迷茫。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树下,看着躺在树枝上的容易,眼神里全是困惑。
他家媳妇是狐狸,不是兔子啊,这怎么还学会啃梅子了?
没啃树皮吧?
他也没虐待孩子啊,怎么就给他饿到饥不择食了?
容易一脸茫然:“吃梅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梅子递到清音面前:“哥哥吃吗,可好吃了。”
清音皱眉看着他手里比容易还青涩的梅子,下意识地婉拒:“不了,我不喜欢吃梅子。”
比较起来,还是梅树上的那个大宝贝更可口。
容易又咬了一口梅子,一边吃一边道:“我从前也不喜欢吃梅子,可是今日不知怎的,看着这树上的梅子,就觉得好吃。”
清音:“……”
说真的,他的物种中途变了,已经很离谱了,不至于容易的物种也忽然变了吧?
他抬眼看着容易头顶毛绒绒的耳朵,还是尖的,垂在树下的尾巴也是巨大蓬松的白色狐尾,没毛病啊,是狐狸,不是兔子。
行吧,兔子就兔子,不是,狐狸就狐狸吧。
吃素的狐狸他也不是不能养。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容易从树上抱下来:“吃就吃吧,怎么还躺树上吃?”
这才四月初,哪里就到了能轻衫薄裳在树上乘凉的季节了。
“不知道,就觉得特别热。”
容易张开双臂让他抱,一手揽着他的脖颈,一手从树上又拽了几个梅子下来,抱在怀里:“我也觉得我这几天不正常。”
其实他们两个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可是,他就是莫名觉得枝头的青梅好好吃啊!
清音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个可能,愣了一下:“你……”
他说了一个字,又哽住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容易茫然地看着他:“哥哥有什么话要说?”
清音揉了揉他的头发,着实无奈:“我,不好说……我怀疑,你是有孕了。”
毕竟,他们古神身上,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
容易呆住,手中的青梅骨碌碌滚到地上:“不是,我,我应该是个男的吧?”
男人也能怀孕?
就算是古神,这也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
清音也有些发愁:“对于我们,倒也合理。禹帝不就是鲧生的吗?”
容易:“?”
“不是,哥哥,你先等等,我只是忽然想吃酸的,我又不是女子,真不一定啊。不如咱们去找个大夫看看?”
他抓着清音的衣摆,有些紧张。
天知道他们神族是不是真的能够男子受孕。
万一真能,他怎么生?
得怀多久?
嘤嘤嘤,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清音抱着泪汪汪地容易,也觉得头痛。
最后还是清音去十万大山请了位巫医回来。
这位巫医是羽族,祖上也有古神血脉,只是血脉之力遗传到他,已经很是稀薄了。
巫医给容易把过脉,笑了起来:“恭喜仙君,仙君就要有小仙君啦。”
清音呆住了,容易也呆住了。
夫夫两人愣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男子有孕,可怎么生啊?”
愣了片刻,清音先缓过神来。
巫医也愣住了:“这……”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尴尬:“请问仙君,禹帝是怎么降生的?”
清音的脸色更难看了。
说真的,他和禹的关系一点儿都不好,甚至还有点儿仇。
他怎么知道禹是怎么生的!
他只听父亲说过,鲧死之后,其尸三年不腐。乃是以刀剖其腹,禹从中出。
可是这剖腹……
多痛啊。
而且容易……
他也下不了手啊。
容易已经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
唔,硬硬的,是腹肌。
可是里面有宝宝哎。
他的!
他和清音哥哥的!
肯定超乖,超可爱!
他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就连清音送巫医离开都没有发现。
片刻,他站起来,又回到梅树上躺着去了。
他还是想吃青梅!
有孕后的容易,除了格外喜欢吃酸梅,并没有别的反应。
反倒是清音开始孕吐。
曾经令三界为之色变的邪神窫窳,在孕反厉害的时候,甚至吐到脸色蜡黄、满眼泪花。
容易这时候嘴里叼着颗腌渍到酸的让人灵魂出窍的梅子,也跟着泪汪汪地:“哥哥,当真很难受吗?”
清音摆了摆手,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三魂都要吐散了。
所以,如果不是他承受了这一切,如今就该是容易这般难受,是吗?
清音闭上眼睛,痛苦之余又觉得欣慰。
行,也好。吐的是他,至少容易不会受罪。
他这样想着,忽然胃里一阵翻涌,又抱着渣斗吐了起来。
容易慌忙将梅子塞进嘴里,轻轻给他拍打着后背顺气。
唔,哥哥真惨。
可是凭什么呀!
明明怀孕的是他啊!
他宁可自己吐,也不想看哥哥吐!
他心疼!
神族的孕期漫长极了,无休无止。
两人从江南水乡搬到了塞外草原,容易甚至都看不出孕态。
慢慢的,清音的孕吐也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容易开始变的敏感爱哭。
一点点小事,他便会哭个没完,需要清音耐心哄很久。
有时候是因为梅子太酸,有时候是因为梅子不够酸。
有时候嫌青草味太冲,有时候嫌弃周围没人,日子太无聊。
太阳升起的太早,晒化了他的露珠儿,也值得他哭一哭。
可怜清音刚刚从要命的孕吐中缓过劲来,还没等多过两天平静日子,人又陷入了新的焦虑。
他知道有孕会让人变的敏感,这不受自己控制,他没办法,只能哄着。
一连几年哄下来,清音觉得自己都快要得产前抑郁了。
容易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不对的。
他自己也受够了自己的喜怒无常、反复折腾。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他开始无缘无故的担忧,担忧这样的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被清音讨厌,最终被他抛弃。
他的梦里,反复出现自己被推下黄泉时的情景。
清音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只能每每入夜,就温柔而小心地抱着他,哄他入眠,看他沉睡。
而自己往往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无法睡着。
好在他是神。
神即使不睡,也不会疲劳,不会死亡。
只消一点点灵气,他就可以恢复。
他竭尽全力的安抚着敏感的容易,而不发脾气时候的容易,也愈发的似水温柔,回应着爱人的缠绵。
两人就这样在茫茫草原上,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草原上的夜晚是静谧的。
鸣虫禽鸟都陷入了沉睡,偶尔发出一两声低低地呓语。
清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容易不在身边。
他愣了下,立刻坐起来,披上衣服出门。
如水的月光下,一人多高的牧草遮蔽了人的视线,入目全是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摆的绿叶,根本看不到容易在哪里。
清音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慌乱:“小易,你在哪里?”
无人回答。
远处传来了悠长而又森然的狼嚎。
清音倒是不担心草原上的野狼。
容易再怎么说也是神,凡间俗物伤不到他。
他们住的附近没有其他人类,容易能去哪里?
清音有些焦躁,又找了些时候,依旧无人回应,他终于忍不住,燃起一张光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