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节度使赵朴年过六旬,须发花白,此刻却只是一身睡袍跑过来。
赵朴膝下一对儿女,长子在京为官,实际上等同于人质。
大梁每一名节度使,都有子嗣在京为官。
爱子不在身边,唯一陪伴自己的就只有赵灵婵这个掌上明珠。
而且赵朴是四十多岁才生下这个宝贝女儿,自然是疼爱无比,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也正因如此,平常难免会纵容些,只要不闹出大事,许多事情也任由她妄为。
本来还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批阅文书,得知这边的情况,那是急的连件衣服都没披上,一路小跑过来。
身后跟着一名贴身丫鬟,抱着锦袄跟上。
“小姐在里面?”到得小木屋外,赵朴环顾左右,不见赵灵婵,更是大惊失色,盯着那小木屋。
边上一名女兵小心翼翼道:“老爷,大小姐和.....和魏长乐都在里面。”
若是换做平常,即使遇到再大的事情,赵朴也会喜怒不形于色。
但他知道那小木屋里有两头凶猛异常的战獒,担心赵灵婵安危,连手都发抖,大叫道:“贤侄,婵儿,你们快出来,里面危险,赶紧出来.....!”
此刻一大群护卫已经飞奔而来。
当先一人如同一头猎豹,面庞黝黑,身披甲胄,手持长枪,却正是黑枪军统领何元庆。
何元庆是赵朴心腹爱将,骁勇无匹却又忠心耿耿,上次从朔州押解韩煦等一干人的将官,便是何元庆。
“大人!”何元庆冲到赵朴身边,也是看向那小木屋。
一群黑枪军甲士则迅速将那小木屋围了起来。
跟上来的丫鬟也急忙帮赵朴穿上锦袄。
寒冬深夜,赵朴年事已高,真要是受了寒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河东可就天翻地覆。
片刻之后,只见魏长乐率先从木屋里走出来。
赵朴见到魏长乐,立马上前,问道:“贤侄,婵儿呢?”
“爹,我在这。”赵灵婵也从木屋走出来,低着头。
赵朴急忙上前,拉起赵灵婵左手,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爱女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小侄见过大人!”魏长乐这才向赵朴拱手行礼。
赵朴皱起眉头,但马上看到魏长乐右臂衣襟已经碎裂,皮肉有伤,急道:“来人,拿伤药,赶紧处理伤口。”
“不碍事。”魏长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只要大小姐无恙就好。”
赵朴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怪我。”魏长乐苦笑道:“今晚着急见大人,正好在街上碰到大小姐。大小姐好心带我过来拜见,然后领我到这院子里,说大人就在这佛堂里.....!”
说完,抬手指了指那小木屋。
“佛堂?”赵朴瞥了小木屋一眼,立刻明白过来,狠狠瞪了赵灵婵一眼。
“大小姐让我进去,我就听她话,进去见大人。”魏长乐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刚进去,发现后面的门立刻被关上,然后.....然后那屋里有两头凶兽向我扑过来.....!”
赵朴显出怒色,又瞪了赵灵婵一眼:“胡闹,简直是胡闹。”又向魏长乐关切道:“贤侄,可还有其他伤?”
“倒也没有。”魏长乐道:“小侄为了保命,拼命搏杀,也不知道怎么将那两头凶兽打死了。小侄当时全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地上,然后门开了,大小姐进了去.....!”
“战獒被你打死了?”何元庆吃惊道:“你赤手空拳打死了两头战獒?”
边上其他甲士也都显出骇然之色。
府里有两头凶猛的战獒,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甚至许多人亲眼见过。
何元庆了解那两头战獒的凶猛,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府中最精锐的侍卫都未必能应付一头战獒。
同时面对两头战獒的攻击,没有任何兵器的情况下,除了自己,何元庆心知府中其他黑枪军甲士无一能够幸存。
而眼前这个少年郎竟然靠一双拳头打死了两头凶兽。
如果不是事实就在眼前,何元庆实在很难相信。
“大人,小侄鲁莽,击杀战獒,实在是迫不得已。”魏长乐再次向赵朴拱手,带着歉意道:“击杀战獒之罪,小侄愿意领受。”
赵灵婵看似淡定,但心中一直都是怒火滔天,看也不想多看魏长乐一眼。
但听得魏长乐一番话说下来,竟然彬彬有礼,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粗莽武夫。
她忍不住偷偷斜睨了魏长乐一眼,暗想这无耻之徒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说话。
赵朴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节度使,但此时也已经明白,魏长乐今日是差点死在自己的宝贝女儿手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惭愧,立刻笑道:“贤侄并无罪责。那两头畜生,早就该杀了。”
他瞥了赵灵婵一眼,才叹道:“贤侄,老夫会让人用最好的伤药为你疗伤,肯定不会让你留下疤痕。”
“这也是小侄疏忽。”魏长乐懂事的让人心疼,“我没提防其中一头战獒还没死,大小姐进去的时候,那头战獒突然扑向大小姐,情急之下,我只能护住大小姐,挡在她身前,这才让战獒伤了手臂......!”
赵灵婵睁大眼睛,盯住魏长乐。
她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家伙。
自己在那小木屋被这狗东西扒了裤子,受了奇耻大辱。
到了这狗东西嘴里,他却成了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大英雄。
“爹,他......!”赵灵婵实在难以忍受魏长乐如此无耻行径,刚开口,魏长乐已经道:“大小姐,你不用谢我,真的不用。”
他故意将手背到身后,有意无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赵灵婵看在眼里,又怒又羞。
“婵儿,是这样?”赵朴看向赵灵婵。
当然不是!
她恨不得立马将魏长乐轻薄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让老爹下令将这狗东西乱棍打死。
但她更加明白,这事儿要说出来,丢人的只能是自己。
被扒了裤子露出屁股,还被打的屁股通红,赵灵婵便是再不拘小节,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年幼摔跤的时候,只是被魏长乐不小心扒了裤子,露出半边屁股,就已经让大小姐羞恼了多年。
如今长大成人,再次被扒裤子,这事如果传扬出去,那就再也无脸见人。
以后再想带着娘子军在城中主持正义,就只能是奢望。
毕竟出了门,所有人嘴里不说,背后也会因为此事指指点点。
此刻她不但不敢说出真相,反倒是害怕魏长乐说漏了嘴。
见赵灵婵蹙着眉头不说话,赵朴还以为宝贝女儿不懂感恩,有些气恼道:“长乐贤侄不顾性命救了你,你难道不知该怎么做?现在就向长乐贤侄道谢。”
他了解女儿的脾气,如果魏长乐所言有假,宝贝女儿肯定立马就会指出来。
她既然没有反驳,就证明魏长乐所言不虚。
魏长乐落入宝贝女儿的圈套,不得没有怨恨,反倒在宝贝女儿危难时候挺身相救,即使上一代人有利益之争,但魏长乐如此大义,却也还是让赵朴心中赞赏。
“耳朵聋了?”赵朴见赵灵婵站着不动,拉下脸来。
他疼爱宝贝女儿是真,平日也纵容,但真要发怒,赵灵婵也是害怕。
赵朴也知道,魏长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自己还继续袒护,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即使不会真正惩罚赵灵婵,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赵灵婵心中早已经将魏长乐砍死一万次,但此刻也只能上前两步,道:“魏长乐,多谢你,我愿你能长命百岁!”
“大小姐太客气了。”魏长乐自知赵灵婵肯定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也故意道:“我也愿你长命百岁!”
赵灵婵看着魏长乐一脸春风般的笑容,几乎要气昏过去。
“贤侄,你今日才进城,可回家见过你父亲?”赵朴含笑道:“天色已晚,要不要先回家看看,明日再过来?告诉你父亲,婵儿胆大妄为,老夫肯定不会轻饶,回头请他喝酒,亲自向他表示歉意。”
赵灵婵终于找到机会,忙不迭道:“爹,他被赶出家门,魏氏已经将他除籍,他现在就是丧家.....!”
话说了一半,后面两个字还是没敢说出来。
刚刚受了人家的恩,立马又要骂人家是丧家之犬,少不得又要被赵朴训斥。
赵朴闻言,怔了一下,就连边上的何元庆也是显出震惊之色。
“此事当真?”赵朴皱起眉头。
魏长乐在赵朴面前,只能如实道:“确有此事。晚辈已经被逐出了家门,以后和魏氏再无干系。”
赵朴抬手抚须,凝视魏长乐,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老狐狸般的人物,别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魏长乐遭受除籍,别人听了感到震惊,但这条老狐狸只是一瞬间,就明白魏如松的意图。
“跟老夫到书房。”微一沉吟,赵朴才道:“有事到书房说。”
他也不废话,转视赵灵婵,瞪了一眼,又向何元庆道:“找几个人看着她,一个月内不许她出门,她要敢硬闯,直接将她绑了送到我面前。”
“爹.....!”禁足一个月,这对赵灵婵当然是极大的惩罚。
赵朴没好气道:“老实在家待着,要是再胡作非为,打断你的腿。”
他也不多言,背负双手,抬步便走。
“大小姐,我先去了!”魏长乐客客气气向赵灵婵道。
赵灵婵更是怒不可遏,骂道:“滚,别让我看到你,再见到,一刀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