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
极鸾宗立宗大宴开设。
每年年初,四方宾客云集,或御剑而来,或驾乘灵禽。
一时间,极鸾宗上空光芒璀璨,仿若星河倒悬。
宗内张灯结彩,灵绸飘舞,珍馐佳肴的馥郁香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各峰弟子们身着崭新的宗服,面戴面具,穿梭于宴席之间。
赤枭长老的红隼羽氅扫过玉阶,白鸥长老的海潮佩环叮咚作响。
周舟执冰鸟面具,推着陈闲的轮椅踏入宴厅。
陈闲望着远处翩跹的裙裾,笑得勉强。
“你不去跳舞吗?”
周舟摇了摇头,“现在全宗都知道,我带了道侣回来,你莫要打趣我。”
陈闲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声音低哑:“周舟,你真的不必如此,我这副模样,只会掉了你的面子。”
周舟蹲下身,握住陈闲的手,“阿闲,无论你的伤恢复与否,我都不会抛弃你。”
“你是我的道侣,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陈闲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头偏向一旁,不再言语。
宴厅内,乐声悠扬,舞姿翩跹。
周舟推着陈闲穿过人群,引来不少目光。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投来好奇的眼神,但周舟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推着陈闲,时不时低头与他耳语几句。
“少宗主,这位是……”
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修士走上前,目光在陈闲身上扫过。
周舟语气平静道:“这是我的道侣,陈闲。”
那修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陈道友,久仰大名。”
“听闻陈道友在南洲剿魔时立下大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闲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冷淡:“过奖。”
“都是大家的功劳,我没出什么力。”
年轻修士莽撞道:“陈道友哪里的话?若非竭尽全力,岂能变成这样……”
“住口!”
周舟大声喝道。
那修士见状,不再多言,悻悻地转身离去。
周舟弯腰凑近他耳边,低声安慰道:“阿闲,别在意。”
“没……没事……”
陈闲的声音颤抖。
正说着,却见一袭茜色罗裙翩然而至,竟是大长老之女灼华。
她指尖勾着金丝面具,眼尾朱砂痣灼如焰火。
“少宗主,别来无恙?”
“灼华?”周舟瞳孔一缩,“你不是随前宗主去中都了吗?”
灼华轻笑道:“中都诸事顺遂,前宗主便遣我先行回来。”
她朱唇轻启,目光流转间却有意无意地落在陈闲身上,“听闻少宗主带了位道侣回宗,我自是心急如焚,想要一睹风采。”
周舟不动声色地将轮椅往身后挡了挡,语气疏离:“既已见过,灼华姑娘若无他事,便请自便吧。”
灼华莲步轻移,绕到陈闲身前,俯身而下,美目直视着他:“这位便是陈闲陈公子?”
“果真是风姿绰约,即便身有伤病,也难掩英气。”
陈闲微微仰头,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坦然:“灼华姑娘谬赞了。”
“这头白发……是拿白梅花染的?”灼华挑眉道。
“是,”周舟捏紧轮椅把手,“我亲手研磨的。”
灼华直起身,咯咯娇笑:“少宗主好眼光。”
她拖长尾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可惜……若是把这心思换做别的地方,或许能早日康复。”
周舟眉心一蹙:“你这话是何意?”
灼华把玩着手中的面具丝带,漫不经心地说:“我在中都时,听闻有来自芦洲的神秘医者。”
“那医师专擅修复各种疑难之伤,所用之法精妙绝伦,说不定能解陈公子之忧。”
陈闲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旋即又黯淡下去,自嘲道:“姑娘说笑了,中都那般遥远,我如今这副模样,又怎敢奢望。”
周舟却紧紧握住陈闲的手,目光坚定:“阿闲,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便不能放弃。”
“具体位置,倒也不是不能告诉少宗主——”
灼华故意笑道。
周舟凝视着她:“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这怎么好意思呢?”灼华咯咯笑着,顺便伸手指向远处一人,“氷魄宗圣子,兰沅。”
“他未婚妻兰伊回宗后,气息全无,这不,又跑极鸾宗来了……”
“你的意思是?”
“劳烦少宗主陪我跳支舞,打消他的念头。”
周舟握紧轮椅扶手,礼貌回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了。”
话音刚落,却听得陈闲说:“你去吧。”
周舟猛地转头看向陈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阿闲,你说什么?”
陈闲微微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低的:“去跳吧,就当是帮人家的忙。”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像是已经习惯了将希望拱手让人,哪怕这希望关乎自己。
周舟咬了咬牙,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陈闲轻轻摆了摆手。
“我就在这儿等你,去吧。”
周舟满心无奈与不舍,终是缓缓松开了轮椅扶手,起身朝着灼华走去。
灼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莲步轻移,与周舟步入舞池中央。
舞池中的众人自觉让出一片空地,目光纷纷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
乐声悠扬,周舟身姿挺拔,舞步却有些僵硬。
陈闲望着那对身影没入舞池。
周舟的冰蓝长袍与茜色裙裾交缠,像雪与火的撕扯。
“屋里好闷。”
陈闲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透不过气。
他用臂弯挪着轮椅,缓缓朝外走去。
*
宴厅旁便是极鸾池。
池水映着冷月,泛起阵阵白雾。
陈闲踉跄跌坐在岸边,雾气漫过他残缺的手腕。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自己,随舅舅等一众长辈,在马场肆意驰骋。
……
“闲儿,等你长大了,随三叔从军可好?”
陈自在下马,靠近陈闲问道。
“才不要!”年幼的陈闲捏紧鼻子,嫌弃地说,“整天训练,身子都变得臭臭的!”
“哈哈哈哈……闲儿,那你想做什么?”
陈父摸着他的脑袋笑道。
陈闲的二伯抚着胡子问:“要不跟二伯当官?裴家的二小子,好像也要进御史台哦!”
“不要。”
陈闲郁闷道。
“哎,小孩子懂什么?”陈母摆手打趣,“要我说,让闲儿娶个漂亮姑娘回来,那才是正事儿——”
陈闲急道:“娘!”
陈自在笑道:“你娘说得没错,而且不止一个,得好多个。”
“咱陈家延续血脉的重任,可全落你小子身上了!”
陈闲翻了个白眼,顿时抡起大拳头,气呼呼地往马屁股上一锤。
马儿受惊,蹬起蹄子就往前跑。
“诶,诶诶!?”
陈自在被马拽着离开。
“三叔——”
“记得回来吃饭啊!”
……
“陈闲。”
“你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