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昀春是个颇有决断的,知道擒贼擒王,拨开两枚炮弹后直奔单孤刀而去——
单孤刀刚收到重创,气息不稳,跟他过了几招便觉得力不从心,遁入了夜色中。
方多病对付机关很有一套,很快发现了咸日辇的缺陷——炮口一旦被卡住就会炸膛。
万圣道的高手全都折在地字牢里面了,而角丽谯从一开始就不在这,所以单孤刀逃了之后,崖顶便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很快就被收拾干净。
叶灼费了一些时间替李莲花稳住毒性,刚扶他欲走,却被石水拦住去路。
“你要带我们门主去哪儿?”
叶灼直接回她一道剑气。
杨昀春侧身横剑一拦,,既是挡下叶灼的剑气,也拦住了石水——而后他冲叶灼一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水愤然骂他:“谁要你多管闲事!”
杨昀春被石水一瞪,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那叶姑娘一看便是你们门主的……夫人,怎好阻止……”
石水还想再说什么,想起叶灼刚刚随手那一招,明显是相夷太剑,只好悻悻闭嘴。
李莲花轻轻点了点叶灼的手背,望了她一眼。
叶灼以为他要自己对石水留情,很不高兴地瞥回去,却见李莲花微微摇头,瞥了一眼她腰间的荷包。
叶灼伸手一摸,里头是门主令。
……她急怒攻心,差点忘了正事。
叶灼从怀里掏出门主令,往石水眼前一怼:“地字牢被破,守牢人琵公子杀了炎帝白王和万圣道的所有高手,但自己受伤坠入地牢里了。赶紧传令百川院排干地下河的水,开启地牢的机关不复杂,方多病一看便知。”
石水还愣在那里,叶灼已经没了耐心,直接把门主令往杨昀春手上一拍:“告诉所有人,万圣道背后是单孤刀,他十年前假死挑起四顾门和金鸳盟争斗,令万圣道坐收渔利,如今与角丽谯联手不知筹谋什么,若四顾门还自认是正道门派,当全力除之。”
杨昀春吓了一跳,连忙恭恭敬敬接过。
“叶姑娘,我不是四顾门的人,可我保证监察司必当全力而为,这门主令……是否还是石院主拿着?”
叶灼点点头。
她只是单纯不喜石水,所以不愿直接将门主令交到她手上——可眼下能代为传令的也只有她,方多病到现在连个普通刑探都不是。
“有门主令在此,还有杨昀春为人证,肖紫衿要是再拎不清,我亲自去把他拉下门主位!”
方多病在一旁想说什么,却被叶灼的气势所慑,不敢追问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的事,也不敢打听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李莲花这毒看起来很严重……他想跟着回莲花楼。
但是叶灼安排他去搞什么地牢的机关,他又不好拒绝——如果李莲花就是他师父的话,叶姑娘岂不成了他师娘?
这师娘脾气还很差,自己执意跟过去很可能被骂得狗血喷头……
要不还是听话去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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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离开众目睽睽,李莲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立即眼前一黑。
若是晕过去,也就好了。
可惜没有,他神志恍惚之间,还做了个梦。
很短,支离破碎的。
从他在东海旁的小渔村里第一次面对毒发的情形,既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又因为伤重而无法准备什么。
身边没有人,买不起药,也买不起热酒,连想爬起来喝口水都是奢望。
痛和冷都仿佛无边无际,从前身中数剑也不曾这么难熬。
也想过……死了算了。
只是那时属于李相夷的傲气还没有褪去,如此无声无息、狼狈不堪地死去……他不甘心。
他还相信能凭自己找到解毒的办法——从前那样多的难关、那样多的绝境,他也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就这么硬生生闯过来了。
再熬过这一回……兴许等伤好了,内力会恢复一些也说不定……
可情形只是越来越差。
越往后,毒发越频繁,身体被磋磨地虚弱,连不发作时也逐渐力不从心。
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衰退成连荷包也不记得放在哪里。
厨艺好不容易有所长进,糖的味道却逐渐尝不出了。
傲气被磨平,连恨意也消散了,又少了一样支撑他熬过剧痛和彻骨寒冷的东西。
妙手空空来的那次,发作得格外严重。
热酒不顶用,棉被也不顶用,他蜷缩成一团,身体冰冷得僵硬,却仍然兀自抽搐着。
有贼从窗口翻进来,在屋里摸了一圈,他竟然毫无察觉,直到他耐受不住疼痛发出声音,有人给他灌了一勺药。
很烫,烫得从口腔到胃里都灼烧一般的痛。
也很苦,明明都尝不出味道了,但还是又苦又腥到令人作呕。
会是谁呢?
是谁找到他了吗?
他努力想看清那个人的样貌,好知道自己是该强撑着假装没事安慰她,还是能在师娘面前放声哭一场——
……却原来,呵,原来是个路过的贼。
妙手空空看他清醒了面色不善,赶紧溜走——可人走以后,他突然情绪崩溃,久违的恨意又翻涌上来。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自问对所有人肝胆相照,即便有错,不来往也便罢了,为何反要给他下这样恶毒的东西!
算了吧,事已至此,恨又有什么用呢。
为何这么痛,这样难捱,这样看不到希望……还一定要活着?
越活越狼狈,越活越看清他的期待全是一厢情愿,越活越明白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死——而那些真正爱他的,都已经被他辜负了,所以众叛亲离也是活该。
可是他还没有找到师兄的尸骨呢,他不找师兄的话,他连个坟墓也没有,一定会责怪他的……
再忍耐几次,就当这无边地狱般的痛楚是偿还师兄被自己伤透心的罪孽……别生气了好吗,等我找到你,我带你回云隐山,我们回家,像儿时那样伴在师父左右。
从前明明那么好……都是我太自负,毁了这一切……
不是。
你师兄根本没有死。
他只是恨你。
他是这个世上最恨李相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