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眼睛通红地看着朱允熥,心情极其复杂,咬着牙沉默了片刻过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再次高呼:“陛下……”
只不过接在后面想要说出来的话压根不及出口。
便被一个冷淡地声音打断:“滚。”
虽只一个字。
虽在其中听不出什么怒意。
但熟悉朱允熥的刘三吾却很明白,平日一向和颜悦色的陛下摆出这态度,便代表了决然:此事约莫无可转圜了!!
他半张开的嘴仿佛凝固,眼神黯淡,一颗心也仿似沉入了深渊里的冰窟。
与此同时,搀扶着他的马三宝也不由眉头一跳,赶紧拉扯着他的胳臂:“刘学士,既然陛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最好还是不要再做无谓之事,圣意不可违,咱家先扶着您出去冷静冷静。”
马三宝正值壮年,刘三吾却年纪不小,自然抵不住他的拉扯,只能心如死灰地被踉踉跄跄拖到了乾清宫门外,外面一片晃眼的白雪格外刺目……
“刘学士……刘学士?”马三宝把刘三吾的大氅披到他身上,面上略带一丝关切,试探着问道。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家主子是怎么了,好好的就把刘三吾给处置了。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刘三吾是真心实意地在为朱允熥考虑,纵然出言不逊却也是忠贞之举,所以对他也格外和善照顾些。
刘三吾却似是失了魂儿似的,怔怔出神。
直到骤然一阵冷风劈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这才把刘三吾的思绪拉了回来。
僵硬的面容上露出自嘲的苦笑:“哈哈哈哈哈!不顶用了!连你都已经全然不在意了,旁人再作多少挣扎,也是无谓!哈哈哈哈哈!”
“公公,老夫还用不着人抬!自己回去!”
刘三吾挣开了马三宝的手,脚步虚浮,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乾清宫,一步一步,踉跄前行,缓缓隐没在银装素裹的紫禁城里。
马三宝蹙着眉轻叹了一口气。
凝视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旁边的小太监道:“一路看护着,别出了什么事。”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万一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说不得人就没了。
说罢,他便转头钻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他看到自家主子已然优哉游哉地侧躺了下去,还伸出一只手,一边无聊地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打着呵欠,俨然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看得马三宝也有些懵逼,完全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心思。不过他向来懂得分寸进退。
一件事情朱允熥不说,他就不会问,他只知道,自家主子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因此,就算心里有疑惑,马三宝也并没有说什么、表露出什么。
“走了?”朱允熥语气平静地问道。
“回陛下,刘学士自己回去了。”马三宝应声道。
“还管他叫刘学士?”朱允熥反问,做戏做全套,马三宝作为自己身边的人,对刘三吾的态度也得对上。
“是奴婢粗心了,如今该称「罪臣刘三吾」。”马三宝立刻改口道。
朱允熥沉吟片刻,又道:“跟赵峰交代一句,格外放个眼睛留心着,别让他出什么事情了。”
既是忠臣,学识也是当世顶一顶二的,日后科举、朝廷遴选人才、培养人才、乃至腾出手来开始扫盲普及文化教育之类的事情,都用得着他。
马三宝微微愣了一下,心里的疑惑愈发重了。
怒了……又好像没完全怒?
处罚虽然不轻,偏偏又格外留心舍不得他嘎了?这是什么操作?
当然,他面上还是维持平静的模样,道:“是,奴婢已经安排了人一路看护他回去,现在便再去赵佥事那边传了陛下的口谕。”
朱允熥阖眸,摆了摆手。
……
随着朱允熥一道圣旨下去。
锦衣卫衙门的当值人员立刻整合列队,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上了街,直奔负责大同矿场的锦衣卫百户周百强家里而去……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洪武朝时期就已然令人闻风丧胆,如今的新朝虽然形象名声都比之前改善了些,但依旧让沿路百姓有些人心惶惶。
醉月楼一处靠窗的厢房之内。
鹤庆候张翼、怀远侯曹兴、舳舻候朱寿三人正一人怀里抱着个莺莺燕燕,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鼎足而坐,张翼手里举着一个骰子摇晃得正起劲儿。
“出门两个,下注了下注了!”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他歪着头用力摇晃着手里的骰盅,大笑着道。
自从上次之后,他们三人便暂且绑在了一块儿。
逛窑子、钻画舫、下馆子的事儿,自然而然就凑到了一处去了。
“老曹?你这是傻了?愣着在这儿干啥?”摇着骰盅正等着曹兴和朱寿二人下注的张翼看到曹兴的目光不在赌桌上,似是怔怔出神地在发呆,蹙眉催促道。
舳舻候朱寿也催促道:“是啊老曹!这把老子买大,你要不跟老子!?”
却见曹兴并未下注,反而把手里的大明宝钞放回了自己面前,蹙眉道:“老张你等等,先别摇了,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张翼不以为意地朗声一笑:“嘿嘿!管它下面什么动静,与咱们又没什么干系!咱们玩儿咱们得就是!”
但曹兴却并没有听他的话,收回心神。
反而抽身而起,转身走到窗户边上,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儿,垂眸往楼下看去。
只见楼下的长街之上。
一大堆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目光严肃的锦衣卫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策马而来,把街上厚厚一层积雪都踩化了一层,马蹄之下溅起的飞雪和着泥沙。
让本就严寒锋冷的空气里。
平添了积分肃杀意味。
见到这场面,曹兴的心脏不由下意识一紧。
虽然现在已经是新朝,但几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甩脱朱元璋的阴影——从前出现这场面,必然代表着一场人人头滚滚,少则数百,多则上万!
片刻后他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意识到。
现在已然改朝换代,不是从前人人自危的洪武朝了,如今的新帝更是他们这群人一手扶上去的,锦衣卫办谁也办不到他头上来。
不过曹兴还是双眼微眯,犹疑着呢喃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