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湖边一片死寂,只听到廖华裳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既然邢夫人和邢小姐,对廖施之死抱有万分同情,为仗义执言,不惜诋毁当朝国夫人。”
廖华裳笑吟吟看着面色难看的两人,“不如二位,直接向皇上陈情,为廖施申冤?”
邢夫人若有所思看着廖华裳,一张脸渐渐失了血色。
她现在明白:廖施的死,若果真如传闻那般,是因争风吃醋、或与廖华裳有关,廖华裳绝对不可能如此无所顾忌。
莫非……
邢夫人到底是高官家眷,见多识广。
她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廖赟之所以请辞,并非看淡世间事、无心功与名。
而是在避祸。
能让当今皇上共患难的恩师,胜利在望、功成名就之时选择急流勇退,除非是天大的功,也无法抵消的祸!
可笑她们祸到临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是在打抱不平、仗义执言。
邢夫人讪笑一声,上前一步朝着廖华裳微微屈膝,“夫人说笑了。妾身再不懂事,也不能教给孩子背后说那样的话。”
“允儿一向心思简单、急功好义。以前,又跟那廖施最要好。这是不知道被谁教唆了,才会说出这些不知轻重的话来。”
“妾身之前,不知发生了何事,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望夫人大人大量,宽宥则个。”
她笑着转过脸,使劲瞪了邢允儿一眼,“允儿,还不过来跟国夫人道歉?!”
邢允儿缩着脖子,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廖华裳身前,屈膝福礼,“允儿知错,请夫人宽恕。”
廖华裳的视线从邢夫人的脸上慢慢移到邢允儿身上,良久才轻轻一笑道:“罢了。既是无心之言,若本夫人一定要揪住不放,反倒显得本夫人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她笑容一收,朗声说道:“更何况,本夫人行事,从来都是不问前程、不昧己心。任它毁谤加身,我自秉持初心。”
“说得好!”
身后突然有人击了一下掌。
廖华裳回头,屈膝下拜,“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吟吟走过来,携着廖华裳的手,微微侧首吩咐身后仆妇,“来人,带宋小姐去更衣。再派马车,好生送宋小姐回府,莫要怠慢了。”
宴会还没开始,就被主人家送出府。
这是逐客。
被长公主下了逐客令、驱逐出府的人,会被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层排挤在外。
宋夫人和宋鸢的脸色瞬间惨白。
宋鸢有些不服气:她明明都已经跟廖夫人说了,那些挑拨离间的话是邢允儿说的,为什么长公主不赶邢允儿离开,只赶她一家?
她用力一甩母亲的手,刚要上前争辩一二,手臂却被母亲死死拽着,半点动弹不得。
宋鸢情急,下意识看向母亲,却被母亲眼神里的凌厉之色镇住。
公主府的侍女走上前,扶着宋鸢离开。
这边邢夫人和邢小姐也赶紧过来屈膝行礼。
长公主眉头微皱,对邢允儿说道:“靖国夫人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有句话,靖国夫人不好说,本宫却要提醒你一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行有不德,反噬己身。往后,你要常常以此自警自省才是。”
邢允儿羞得满面通红,讷讷应是。
邢夫人讪讪请罪,“长公主教训得是。是妾身,教女无方,才让允儿失了体统。日后,妾身定然仔细教导、严加管束。”
长公主嗯了声,这才笑着对廖华裳说道:“几位老郡君都在等你说话,本宫屡等不来,只好亲自来请你了。”
廖华裳连忙请罪,“妾不敢。殿下请。”
等两人携手走远,邢夫人才悄悄松了口气,扯过女儿耳提面命一番。
回到府邸后,邢夫人立刻让人请了邢尚书过去。
将公主府的事细述一遍,邢夫人感慨道:“以往的承恩伯夫人,多温婉和顺一个人,怎的去了一趟北关,竟染了一身的匪气回来。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邢尚书听完夫人的话,脸色就有些阴沉,半天才冷哼一声,“温婉和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邢夫人微微颔首,“这倒也是。”
邢尚书冷着脸,沉默许久,慢慢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分为南北两派。一派是皇上称帝时的北臣心腹;一派是以老夫为首的南朝旧臣。”
邢夫人立刻明白了夫君话里的意思:南朝旧臣因效忠过废帝,在皇上心中自然不如北臣忠心。
两派朝臣各自抱团,朝堂之上,形成泾渭分明的两股势力。
但新朝初立,皇上不好对旧臣大开杀戒,一向采取又打又拉、恩威并重的态度。
对两派朝臣明里暗里的互相倾轧和排挤,也是乐见其成。
邢尚书轻轻点了点案几,意有所指道:“今日,说靖国夫人坏话的,又何止宋家丫头和允儿?宋家丫头被丢下水那是活该,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恶毒。”
“你以为,当初她指证允儿,当真是允儿最先说起的那些话?”
邢夫人震惊,“她是想将矛头引向允儿?”
邢尚书摇了摇头,“何止是允儿?你只管想想,当初靖国夫人咄咄逼人时说过些什么话,便知她是何用意。”
邢夫人想到当初廖华裳将允儿背后非议她人,归罪为邢府家教,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
所以宋家丫头想借邢府权势为自己脱罪,将矛盾转移到允儿身上。
而廖华裳,则顺水推舟,将矛头直接指向允儿背后的邢尚书。
或者说,是以邢尚书为首的南朝旧臣一派!
如今的廖氏,一改往日行事作风,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廖魁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借当年的太子巫蛊案,将袁氏和傅氏一族彻底铲除。
邢夫人心中巨震,不由问道:“廖魁,这是想做纯臣?”
邢尚书轻轻摇了摇头,“纯臣?什么叫做纯臣?你以为,与百官为敌,不朋不党才是纯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这样的人,在皇帝眼中,才是真正的纯臣。”
邢夫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