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之想到的人，就是芸娘。
芸娘一直请求发卖了她，一来震慑崔敏之手里那些产业的管事，犯了事儿，哪怕是府中姨娘，都要付出代价；二来她心里过意不去，欠债还钱，她身无长物，只能卖身来抵。
反正卖给谁也是卖，卖给唐金玉就是了。
唐金玉在青覃那两间铺子，正好缺人打理。芸娘也学了不少时间，是时候让她自己上手，试着经营了。
打定主意，崔敏之琢磨寻个合适的时间，演上一出戏。
崔敏之从魏淑绮那边拿到了芸娘的卖身契，跟她说了发卖芸娘的决定。
魏淑绮犹豫地问崔敏之：“当真要卖了芸娘？”
崔敏之眉眼一动，魏淑绮这是对芸娘生出恻隐之心？
也的确，那日芸娘母亲与弟弟的畜生行为之时，魏淑绮亦是义愤填膺，率先动了手。也对，魏淑绮走过芸娘的路，感同身受更甚崔敏之。
“是芸娘想卖了自己。”
崔敏之说的这话，魏淑绮那日也是亲耳听到的。她知道芸娘的意思。芸娘若不偿还这笔账，她就将和她那畜生母亲弟弟永永远远的绑定在一起，作为同谋共犯无法解脱。
芸娘已经不想与这两人再有任何的关系。
芸娘再次被卖，就是从安乐侯府中卖出去的一个奴婢，无母无弟，孤身一人。从此如断线纸鸢，兀自飘零。遭遇风雨，跌入泥潭，也无半点牵挂。
魏淑绮重重叹了一口气：“芸娘这是何必。”
魏淑绮也是想同成安伯府断得干净的，但哪有那么容易。尽管魏淑绮已经不让成安伯府的人上安乐侯府的门，可该有的礼节，还是去做到位了。成安伯府有什么事，魏淑绮人不去，礼依旧送上门。
作为一个侯府主母，她可不会落人口实。
但芸娘不同，芸娘连个自由身都没有，哪里会有能够依仗的身份，足够她撑起自己的自由之路。
“她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重生。”
崔敏之低头，换上一个轻柔的笑。“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魏淑绮终于点了头。
也是，芸娘跟着崔敏之做事这些日子，崔敏之从未亏待过她，定然是舍不得让芸娘走上绝路的。
也好，抛弃前尘往事，重新开始。
芸娘首先被交到了十一的手里。
十一给芸娘套了黑布，缠得严严实实，带到湖心小筑见了唐金玉一面。
“唐老板，人已经收到了。”
唐金玉亲手解开了芸娘头上缠绕的黑布，爽快一笑：“干得不错！”
芸娘朦胧地睁开眼，眼前轻纱笼罩，香气弥漫，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实在不像是她能卖去的地方。
“这里是乐坊。”唐金玉看出了芸娘的不解，主动解释道：“我买你来，不是想让你陪客的。”
芸娘心神微定，却更加疑惑了。
她这个年纪，都说不上徐娘半老，曾经有的几分姿色经过接连的打击，更显得憔悴苍老，卖进青楼乐坊能做什么？接客都得是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美人。
崔敏之既同意卖了她，芸娘大抵也知道，不会真的将她卖到那低贱的暗娼之所，视人命如草芥的黑工窑洞。只是乐坊？看起来还是个高端乐坊，买她来做什么呢？
“听说，你会算账？”眼前的新主家挑剔地看着她。
芸娘心头一颤，主家这是什么意思？她竟是想让她做账房不成？
芸娘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崔敏之给她铺的路！崔敏之用她的才能，把她卖给了能用她的主家！
芸娘猛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如同一个孩子，有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要摆出来给旁人看：“是的，我会！我看过好多账，我能看得出来，哪些是有问题的！我还了解行情！布庄、米粮，我都了解的！”
唐金玉一拍手：“那我可算没买错人！”
唐金玉兴致勃勃地跟芸娘说起她在青覃的铺子，好一通介绍，最后表示：“你也知道，青覃那个地方，离京城实在太远了，我来往实在是不太方便。眼看着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那边无暇顾及，我就想寻个人帮我去那边看着铺子。”
芸娘听得很认真，从前她在铺子里学习，靠的就是多学、多看，才有了一些积累，如今新主家既然是看中她那些经验，自然马虎不得。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位新主家竟然开口就让她打理铺子！
“主家——”
“叫我唐老板！”唐金玉眉飞色舞地纠正，仿佛对自己“老板”这个身份十分在意。
芸娘立即改口唤“唐老板”，而后犹犹豫豫了一阵，终于还是选择了坦白：“唐老板知道我是为何被卖的吗？我支了主家账上的银子，还不上。”
唐金玉耸耸肩：“你觉得我不知道？”
芸娘吞了吞唾沫，她不理解：“唐老板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想要用我？”
唐金玉捏着下巴，好似认真思考，然后歪着头问芸娘：“我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被卖，我自然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芸娘点点头。敏之小姐一向宽容心善，想必会为她解释。
“那不就得了！”唐金玉理所应当道：“又不全然是你的错，而你愿意承担犯错的代价。我心中的这杆秤，是平的。”
称是平的，代表芸娘此前之事，没有亏欠。
既然如此，唐金玉为何不敢用她呢？
对啊。
芸娘突然笑了，她的笑声带着抽泣，泪花在眼角绽开。
她的选择没有错！
芸娘坚持要把自己的账抹平，她没有做错！
唐金玉的认可，是对她此生最重要的那个决定最大的认同！芸娘突然就释怀了，她可以对她此前的人生说再见，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人生。
“唐老板，虽然我从来不曾真正接管过铺子的生意，但我愿意试一试！我，想试试！”
唐金玉干脆地点头，同时把一个包袱递给芸娘：“东西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就能走了。”
“现在？”芸娘没想到，唐金玉竟然着急到这个份上，只匆匆见过一面，就放心把铺子全权交给她。
“当然。这京城还有你留恋之处？”
芸娘摇摇头。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欠崔敏之一声“谢谢”，这京城再无她半点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