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之不信,华贞昱当然也不信。
事发之时,他身处兵部,于内他在衙门处处受挫、于外西黎战事无人援助让他劳心。他根本没有关心过这件案子的详细情况,就以皇帝陛下的退让结了案。
华贞昱跟祺王没什么交情,并没有多想。可崔敏之旧案重提,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怀疑。
桑泰宗能勾结西黎陷害他,好像也能收买人命陷害祺王。
华贞昱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可能会成为重启收地大政的契机,引发朝中巨震,华仲盈与华静姝若是牵扯其中,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要跟崔敏之见上一面。
“敏之小姐对祺王殿下很是关心嘛。”华贞昱想不通,崔敏之一个女子,还是安乐侯府的千金,怎么会注意到一年多以前的旧案。
崔敏之沉吟一番,开玩笑一般道:“我对二公子也挺关心的。”
华贞昱应声皱起了眉头,极不喜欢崔敏之这副风流姿态:“敏之姑娘如此多情,倒真是随了安乐侯,我华府高攀不起,还请敏之小姐对仲盈少些关心吧。”
崔敏之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华大人只是要与我说这些儿女情长吗?”
华贞昱不同意华仲盈与崔敏之交好,实在称不上稀奇。
华贞昱不做声,给崔敏之添了一盏茶,才回答崔敏之的问题:“敏之小姐近来掀起京中云起云涌,我怕仲盈配不上敏之小姐。”
哦?配不上?
“华大人以为敏之想要做什么?”崔敏之心道华贞昱还真是老狐狸,觉得她心机深沉怕儿子被她算计了去,也不肯直说。
华贞昱目色炯炯,崔敏之也未见半点心虚,直面于他。
“敏之小姐这是觉得太子那边没有指望,试图转向祺王殿下了吗?”华贞昱看崔敏之,仿若是看一只嘴硬的鸭子,他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敏之小姐前阵子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想让太子殿下与卫国公府的亲事告吹,企图攀上东宫?可惜敏之小姐做了这么多,太子大婚在即,根本无法撼动。这才又将目光转向祺王殿下?敏之小姐是打算用这件案子给祺王殿下做个投名状吗?”
华贞昱不愧是朝中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但看崔敏之这阵子想作为,便已经想到了许多。
“敏之小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仲盈。”华贞昱一颗拳拳老父之心,显得崔敏之薄情寡义了。
崔敏之压着一股子火气。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地,映衬得崔敏之的沉默越加沉默了。
华贞昱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否失言。
华贞昱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话,他一直都觉得崔敏之并不简单,其他时候也就算了,如今在皇帝陛下面前,崔敏之与华仲盈联系上了,他自然是担心。华仲盈与华静姝兄妹俩,要是被崔敏之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当中,他这个做爹的,总是要关心的。
“敏之小姐,”华贞昱迫于压抑的气氛,还是主动解释两句,“朝局诡谲多变,一言一行,如履薄冰。请敏之小姐体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立场。”
崔敏之听着愈发不顺耳了,她闭上双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华大人当真是小瞧我。”
作为父亲的立场?
枉费崔敏之认真与华贞昱讲了半天案情,原来华贞昱只觉得她是想要攀附祺王?
“华大人,那是三条人命,你就不想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崔敏之已尽显疲态,她实在是失望,华贞昱对于桑家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只想要保全华仲盈华静姝兄妹。
华贞昱在崔敏之的质问下捏紧了拳头,他当然不是无动于衷。
“敏之小姐知不知道,重提那个案件代表了什么?”
“请华大人明示。”崔敏之挑眉,她倒要看看有什么正经理由,可以对三条人命视若无睹。
华贞昱再次打量了崔敏之一番,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女子。
“那是陛下不愿深究的案子,强行重提,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祺王。”华贞昱重新审视崔敏之,却依旧看不懂崔敏之的所作所为。
“华大人以为我是为了祺王?”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崔敏之如愿看到华贞昱怀疑的神色,不介意让他更惊愕一些,“我是为了华家。”
华贞昱简直要笑出声:“华家?我竟不知我华家与此事有关?”
“华家与此事的确没有关系,但华家与桑泰宗颇有恩怨吧。”
华贞昱不想趟这浑水?崔敏之不妨提醒一下华贞昱,俞家灭门案与桑泰宗脱不开干系。
华贞昱笑不出来了,面色渐渐冷了下去:“敏之小姐知道得不少。”
崔敏之摇摇头:“还不够多。我还不知道俞家几十条人命冤死,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华大人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崔敏之!”
华贞昱压制不住怒气,原本还有些顾及崔敏之身份,现在根本控制不住。
“我华家的事,我自会处理。无须敏之小姐操心。”
崔敏之心头掠过失望,她没想到,第一个反对她对桑家动手的人,竟然会是华贞昱。
是的,华贞昱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的立场,对崔敏之许多无端猜测,将她放在了对立面。崔敏之心里明镜一般,可明白归明白,唯一的亲人不支持她,崔敏之的失落失望堆积在心间,一点一点冷掉。
崔敏之就这样无奈地往外走,步伐不急不缓,走到门槛跟前,扶着门框回头看一眼华贞昱,面无表情、目色灰暗,逆光之下,倨傲又冷漠。
华贞昱身躯震动,蓦然起身,衣袖扫过桌上,茶杯应声倒地,清脆的瓷片破碎的声音在雨声中迸裂。
华贞昱回首看了一眼碎茶碗,再回首,崔敏之的身影已经消失。
太像了。
崔敏之刚刚那个转身,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存在于华贞昱午夜梦回,无法释怀的人。
华贞昱望着那碎落的茶盏愣神:是你吗?你是在为俞家鸣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