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世界每天都在千变万化,上级始终稳坐如山,他就是一座山,只要在这里安然无恙,就能震慑手下小兵小将,起到安抚民心之用。
在上级面前的,是上级让坐下多次,也站立如松,往常一切随意,提到这件事,就变成犟种,静电噼里啪啦,不怒自威的季琛。
他双手撑在桌子边缘,直角将手心压至发白,眼中坚定,对峙起来不分仲伯,“这件事,不行。”
上级听闻过那个人,把铁面狠人,各方面都抗打的少将都迷得神魂颠倒,这会便是传闻得到了印证,意识到事情棘手,便换了坐姿,十指交叉于桌面,沉下脸,眉骨弓起,解释原因:
“目前收留了几十例感染超过一天的病患,可不超过一小时,还是变异了,有些为了收留甚至冒充病患,谎称自己经历了一天难捱……这一场我们损失惨重,我们严重低估了怪物的刀枪不入。
所以,季琛,你是国之栋梁,等神起这案得到定论,洗清你虐杀宋振兴的嫌疑,就算看在你照顾宋悲有功,为医学界开疆扩土的份上,也会让你上升到史上最年轻的中将,你放心,这个人选必须是你,季琛。
而你目前最主要的就是修养,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在作战区这一块,你是经历过与怪物战斗的有经验的老将了,我有预感,这将是你生涯最有突破性的机会,也是我们虎龙师团的荣幸之至,所以这一块啊,上级的意思是让你统领,带着大家还城市一个美好未来啊。”
季琛从心生怒意,到心灰意冷,莫名觉得讽刺,从而做下听完了上级口中话语,“你说完了是吧,那我先出去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宋悲你随意处置,时嫣我要扣下,这是老子的战利品。”
把上级给听糊涂了,“时嫣是?”
“时嫣是宋悲的二次新生,是真名,我能告诉您,您应该知道这个用意,就不用我再说了吧?!”季琛伸手握住门把,心底空有一腔怒意不知如何发泄。
又实在无法针对领导,上下级关系,上面还有人当领导的上级,也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总想了断了上级的思想,又没有合适的理由,似乎哪一个都很自私自利。
为民为国为家,是,没错,可明知不问自拿是盗窃,却不问时嫣本人意愿,直接定在她的未来,支配她的身体,精神,就因为她刚好成为那个暂时挺过病毒多长时间的人。
她活该被连问都不问,就定下未来吗?她活该为全世界牺牲吗?个人意愿已经不重要了,是吗?
这件事有很多方法,唯独选择最糟糕的一种。
季琛回到隔离房,被全身消过毒,穿上防护服,才能重新踏足这里,看,说的他和时嫣是密接,反抗就要全都一视同仁,结果有“龌龊事”当面吩咐,就让他踏出了这里。
回到玻璃罩里,这时只有他和时嫣,她正在床上看书消磨时间,手指上已经戴上指夹式心率血压血脂血糖等等,全功能仪器。
像个被时刻监督身体都患者,倒也还好,就是非常不自由,不过她现在情况确实不稳定就是了。
这些都还能接受,就是跟防护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季琛四目相对,她觉得有点小崩溃,眼角湿润得莫名其妙,扯扯嘴角笑得牵强,“你回来了,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变化真的很大吗?你跟我说说呗,我还挺好奇的。”
这句话对于谁来说都是绝杀,季琛更是心下方刺痛,走到床边坐下,用一句话概括,“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等我寻个春暖花开的地方,我们再建个小庄园,住进去看一年四季的变化,你觉得怎么样?庭院要种植什么花呢,你可以想想,趁着现在有时间,可以跟我说说。”
看来妈妈时欢爱养花,出生书香世家的事情是人尽皆知了,要么就是季琛做卧底前,把有关神起的人物的资料单都牢记于心。
她拿起纸杯淡淡抿了口热水,热水暖身暖不过心寒,“你这次回来,回避我的问题,让我趁着现在有时间跟你聊聊那个画饼充饥一样的庄园,那么你口中的意思,我可以理解成我的自由,我的去留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是不是?”
季琛迟迟不语,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最终定格在上级做出的保证,有全国最好的医疗团队,有全国最安全的军团,还有他陪伴在侧,不要只想着自己,总归还要想想她体内的病毒,靠他们自己又能压住那病毒多久?
人多力量大。
时嫣始终直视他的眼睛,见他闪躲,便是默认了,但仍然不死心继续追问,“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是。”铿锵有力的一声,伴随季琛欲言,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话,为其开脱为自己开脱。
她抬手打断,“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末世了,你把我推出去,让别人拿我的身体做实验。”
季琛呼吸一窒,“第一种,这里有最先进的医疗团队,还有最安全的军团,待在这里你绝对安全,谁都会保护你医治你,还有我会和你一起,因为我的血能治疗你的毒,说是研究你,其实只是研究毒,最重要的还是我,和解药息息相关。
我的血如果真的是解药,能尽快帮助你得到根治,毒也会被研制出解药,世界可能就太平了,如果期间你有任何不适,你一句话,我就带着你走,天涯海角,我的血永远是你最后的退路。”
时嫣讽刺的眼神落入他眼眸,跟针似的密密麻麻扎入心底,喉咙酸涩,继而表达,“第二种,就是我们一起走,外面不安全,对你来说这里也不安全,有我还能有个帮衬。”
他说完,一阵寂静。
肯定没有第三种了,没有,时嫣就开口,说出她的首选,也是最后一种选择,“就像你孤身走进这里的第一天,我跟你的选择是一样的。”
“我啊,不管你上级想对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了。”她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季琛为难,也不想让民众没了有解药的机会,也没有给上级压力,并且,如果是免费的体检,其实对自己身体健康来说,哪怕每天也还好。
时嫣是笑着说的,很潇洒,满血复活后的生机,打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强大,这就是季琛的感觉,和第一次见到她,擂台上,那种韧性极为相似,也不是,这时是她更有生命力。
他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
说好的一起,你却失了约。
医疗基地大门打开,时嫣被像个犯人一样对待,周围全是携枪警卫,双手双脚被银手镯拷着,走起来艰难不说,还特别勒脚踝,一走进去,就看到等候在此的许多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比之前的要专业许多,或许那时候这里的主人还没有意识到她能够撑到第二天。
这里的主人啊,把没有功也有苦的季琛和她视为病毒,颁发什么他是密接者,胆敢轻举妄动,有反抗就立即击毙,后来为了支走季琛,又不知道对他描绘了怎样的盛世美景。
他还是太有道德心,责任感了,完全没意识到,为了集体利益,能做出怎样无下限的行为。
“等等,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季琛脖子上被套上抑制异能的项圈,这是曾经宋振兴对付他的法子,现在却被战友江启用到了他的身上。
不,以前是战友,现在是个叛徒。
在他旁边的是被关在瓶子里的小白,小手锤击瓶子,被蒸发掉了好多,连连后退,缩在中心瑟瑟发抖。
季琛挣扎无用,嘶吼无用,没人搭理他,他眼睁睁地看着时嫣被昔日出生入死的同事们押入研究基地,这里关押的都是捕捉到的低级怪物和感染病毒的人类,是被人类排除在外的危险地方。
江启站在季琛身边,抬手摁住他的肩膀,用异能使力,就让原本崩溃想驱动晶核自燃的季琛消停了下来,对付普通人,只需用用手指。
“我都是为了你好,除非你想让他们踩着你的尸体走过去。”他对动弹不得,空有气血翻涌,眼睛遍布红血丝的季琛做最后的劝告。
听到这话,时嫣突然不顾旁人催促,推搡,停了下来,艰难回头看了这短暂爱人一眼,笑得纯粹,“你被骗了。”
这个笑是什么含义,很难让人猜透,季琛浑身瘫软下滑。
确实,是他无用。
他比江启考虑得多,知道这里是秘密区域,不说层层守卫,就说即便逃出去了,也很难找到真正的出口,结果,相处多年的上级,战友,同事,全都辜负了他的信任。
“说好的,只是治疗,说好的,解药才是最重要的……”
“全都是骗局。”江启看花了眼,竟从时嫣身上看到了些许那个人的影子,不该啊。他弯下腰,凑到季琛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算是激发起对方仇恨,又道,“你根本不知道时嫣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就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解药。”
磁场波动的很轻微,全都指向关押时嫣房间了,玻璃罩内,季琛根本不知道使用异能,没理由对她用,到现在都还在修复损伤,每天扎针推入止疼剂。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时嫣有异能了,异能怎么来的,难道是病毒入体,产生的小概率事件?这个问题是研究主要目的,而解药,只要给时嫣服用其它异能的血,看看是否有用,就能明白季琛到底是解药,还是解药之一了。
异能者体内比普通人多了晶核和能量,可能血液和其它方面都会发生变化,已知晶核可以被人吸收治疗人体各种疾病,那么血液里是否蕴含能量,才让季琛能通过此法去压制时嫣体内的毒呢?这些都是次要的,没什么是挖一个异能者的晶核解决不了的。
主要的是,有人,想要拥有异能,为此不惜挖异能者士兵的晶核,而第一个可以被挖的,无异是晶核耗损过,堪比心脏缺了一角,五感皆有损的季琛,他五感皆损又一味听从指挥,跟其他人沟通只有任务工作,还有对上级的绝对服从,绝对信任,绝对执行,没人比他更合适成为那个牺牲品。
一个这一生做不了卧底,上战场还得三分靠运气,三分靠队友,四分靠实力,十分天注定的人,在这个世界又产生可以载入史册的巨大变化中,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又突然不听从指挥,反抗,是多么的价值下降,极其难搞啊。
“这就是你的选择。”季琛浑身失了力气,侧眸看着江启,眼底盛满暗处隐藏的怒火。
再添把柴,他绝对会冷静下来,明白,只有活着,活人才能改变世界,保护想保护的人,而不是热血一把,就没了后续,现实可不是小说,他也不是主角,没有那么多狗血离奇,可以复活的事儿,莽撞只会得到更狠的制裁。
江启站起身,见医疗基地大门重新合上,自顾自说,“上级吩咐,念在你奉献许多,准你一周去看她一次。”
说完,不管季琛看他的表情多么疏离冰冷,他也全都装作没看到,转身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这里。
上级还吩咐,保全季琛的办法只有他出面当这个恶人,能劝下来就劝,劝不下来就一起送进去。
他做不到看着兄弟不明真相,白白送死,出此下策只是缓兵之计。
遵从吧,谁让只是小虾米呢。
这天,江启远远看着季琛跪在基地大门前,身边人都走没了,他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做兄弟的,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能说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跟当初不一样了吗?好像还是熟悉的世界,只能季琛自己领悟了,有些时候,真不是对错能分得清的,中间应该还有个界限。
起码在江启这儿,他绝对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家国大事,哪怕其中有污秽,可只有世界恢复正常运转,才能保住千千万万个小家庭,哪怕为达到这个目的,要牺牲很多人,他始终会首当其冲,无愧于心。
—
一年后。
时嫣身上宽大病服遮掩住骨瘦嶙峋的身材,坐在轮椅上,神情呆若木鸡,在被护士推着经过走廊时,余光瞥见了熟悉面孔。倒也不是特别熟悉。
眸光闪烁,又恢复正常。
手术室,今天又是什么药呢,服完药又是什么在等着她呢,跟怪物泡在深不见底的巨大玻璃瓶里,还是坐在电击椅上,还是在抑制异能的此处,为达到让她使用异能地步,给她注射精神药物和能量胶囊,崩溃下胡乱使用,灵魂出逃,全是墙壁毫无缝隙,然后看她四处乱窜,尝试捕捉灵魂做研究。
幸好的是,灵魂体触摸不到,能量不够,普通人也难以看到。
今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一个让她释怀了的人,走廊瞥见一眼,身穿白大褂,用了易容术的医生,身形变了,什么都变了,他也没看她。
“为什么能认出来呢?”他问。
她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画面一个背影,“可能是,我见过你,你的背影,非常酷,让我夜夜做噩梦,提心吊胆,可你后来没出现,不过我确实对你印象很深刻,从某方面来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哈,你真有意思。”他这一生做杀手惯了,忘记了什么帮不帮,什么玩意儿的,只知道有人悬赏自然有人接单,也有人截单。
“明知死路一条,为何还要闯?”他又忽地问了句,像是在问遗言。
她认真想了两秒,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是吧,根据一年前的自己,可能是,“因为,不见棺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