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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楠扶着棺椁站起,嘶哑的声音恶狠狠道:“慕容霜,你以为我不知你内心的隐痛。你在你的父王、母后眼里,仅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废物罢了。”

“你的母亲生下你那短命妹妹不久便因为雪国逆天改命走了,生你时据说也丢了半条命,你呀就是个灾星!”

慕容霜麻利在兰郡王脖颈一抹,那枯槁的脖颈喷发一大股黑气,朱楠有些瑟缩往后躲,嘴里继续:“至于你的父王,只喜爱你的大哥慕容炎,你母亲自然最宠爱你妹妹,没人在意你这个瘟神!”

不待慕容霜再次动手,早已怒火中烧的我,拼力两个耳光招呼在兰郡王脸上,大声喝道:“他妈的你在乱喷什么屎,闭嘴!”

朱楠恨声着:“我可没有乱说……”在他的身后,墓室的一堵墙,渐渐变得透明;清晰的景象如电影幕布般显映在墙体,一片白雪皑皑和蔚蓝天空的画面出现了,是雪国。

“好厉害的鬼遮眼!”我的意识迅速作出反应,但这个念头仅是一闪,大脑便如遭重击,意识像被拖入墙上的幻象里……一个身姿伟岸、俊美绝伦的男人,牵着一大、一小的两兄弟在寒境的地面慢慢走着。

那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被墨玉冠束起,面色温润的小公子,应是幼时的慕容炎,而小小的慕容霜,看上去略比赤璃大一些,可能是刚化为人形不久,一袭灰白的皮草披风裹着他的身体,面庞粉嘟嘟的,十分可爱。

较之现在轮廓分明,阳刚和潋滟交织的长相,看着却是天真招人怜爱。

那个男人应是慕容炎、慕容霜的父亲,涂山氏紫狐天王—慕容紫英,他的形貌不同于一般狐仙的妖媚与俊秀,长着一双雄鹰般的双眸。

“以后,炎儿便是慕容氏族的族长,炙国便由炎儿治理,”紫狐天王温和道,又看向幼子慕容霜:“霜儿不可擅专,多听大哥话。雪国便由霜儿成人后统治,不可以叫父王失望!”

兄弟俩被父王紧紧牵着手,清脆可人的嗓音坚定地回答:“好的,父王!”

慕容霜的眼睛盯紧墙壁,一行眼泪从琥珀般的双眼里落下……我摇摇头,想努力摆脱幻境的钳制。昏花着眼睛对慕容霜直喊:“这是幻想,你别信!”他的视线始终固定着,对我的呼唤置若罔闻。

画面逐渐演变,是紫狐天王生气的脸,小小的慕容霜挺直身子,跪在雪里,紫狐天王厉声斥责:“你处处都比不上你大哥!你娘走得早,若能看到不成材的你,她该有多伤心!本座没你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说着,手中那块大板子,毫不留情地打在慕容霜的脊背。

慕容霜含着泪,大声道:“父王偏心,您心里只有大哥!”不对,慕容霜对我描述的印象里,潇义夫人离世后,紫狐天王望子成龙心切,对他们严厉有加。

但是从来没和我说过,打过他们的啊!这应当是兰郡王,用鬼遮眼幻化出来的。

慕容霜苍白的脸捂住胸口,双目紧盯着墙壁,两口鲜血从嘴里涌出;我赶快上前抱紧他,一个劲晃动他的双肩:“小霖啊!小霖,这是假的,你醒醒啊……”

雪国以天地为灵堂,就连花木也在一刹那变为净白,是紫狐天王薨逝了。

接下来是一群衣着大红宫装的嬷嬷和宫人,窃窃私语道:“咱们的源修殿下勤政聪慧,凌修君太过冷沉,不是大梁之才,恐是纨绔子弟。”

与狐族,两世我也有十余年的渊源,在我的认知里。源修和凌修两位殿下,性格迥然不同,但各自在涂山氏中都享有极高的声望。

兄弟二人将炙国、雪国治理得安宁和强盛,慕容霜与慕容炎,各自有着自己的卓越之处!

这纯粹是无稽之谈,罪魁祸首便是朱楠的胡编乱造。

但深层的原因,在于狡黠的兰王洞悉慕容霜内心的孤寂和自卑。

我怎么会不了解他呢?清冷的脾性,性格深处仍多疑和敏感,对于所爱之人会拼死守护,但有黑暗和偏执的一面,慕容霜的潜意识里,确有认为自己不如慕容炎的想法存在……

可那不是真的,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凌修殿下悉心守护封地寸土,爱恨分明,他英勇盖世,庇护雪国与万千生灵。

我大声呼唤着慕容霜,告诉他全是假的,墙体的幻象重新变为黑暗,镜像消失。

一脸阴邪笑容的朱楠,操起吴王剑,直接刺穿了慕容霜的胸膛!大股、大股触目惊心的血,从早已染成血色的衣袍涌出。

这个在我心里,像一座大山般的男人,在墓室冰冷地面倒下,他赤金色的眼眸没有痛苦,但失去了大半神采。

“不,不,小霖不会有事的。”我眼前似乎一片灰色,心跳也要停止,神经质地喃喃说。

满腔仇恨冲上我的大脑,即使是兰郡王上世杀了我,我也不及这样愤恨;

我扑倒朱楠,骑在他的身上,操起静和的法印一下又一下猛击他的头,极端仇恨下,我力大无穷,额间的桃花印记焕发着血似的光。朱楠挣扎不停,哀叫不止。

我操起慕容霜落下的剑,修长的曳影其实非常沉,我曾经把玩似地拿过,双手都难提起来,还被小霖狠狠嘲笑过。

但此时,我右手紧握轻轻地拿起它,仇恨化作蓝光,我冲着这个可恨的阴魂,刺了一下、两下,三下……

朱楠周身都是窟窿,黑气四散,想起倒地的慕容霜,我呆滞住手,发疯般冲到他的身边。

抽噎到要窒息的我,眼泪颗颗落在他俊美的面庞,慕容霜竭力对我笑了笑,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却脆弱得如同游丝:“星儿…别难过,我…娶过你……没什么遗憾了,下辈子……”

“不!”我嚎啕大哭,我不要你的下辈子,我要这辈子和生生世世!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步,我从包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一只干净的小瓷瓶。

师父曾讲过,一位至诚阴阳师的心头血,可以挽救良善阴灵和仙灵、鬼怪的性命。我解开了衣襟。

慕容霜含着眼泪摇头:“不,不要……”我吻了吻他没有血色的双唇,我老是要求你,死也要带着我、任何情况都不可以丢下我,但生死关头我仍会变得自私,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你护过我千次、万次,也让我守护你一次!若真的要死,小霖,让我死吧。

匕首割开了左心室,剧痛暴击般袭来,我撑着手,以瓷瓶一滴滴接了几滴珍贵的心头血,我把瓷瓶放置慕容霜的唇边,强行喂他喝下,他赤金的眼眸,早已泪水磅礴。

双手紧紧护着枕在我大腿上的慕容霜,后背靠着墙,感觉自己逐渐进了弥留。

此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霜儿,星儿。别害怕……”

一位妇人从黄花梨木架后的壁画走出,晃眼还以为画中人活了!是一位极其貌美的妇人,衣着朱红颜色金丝冕服,裙摆绣着百鸟朝凤。

她有一双盈盈、清透的大眼睛,满含慈爱的光芒,长发梳成了垂云髻,这种应是多见于战国时期的已婚妇人常用发髻。

被喂过心头血,精神好转的慕容霜,强撑着仍在渗出鲜血的身体,半坐起身,含着泪问道:“母后?”

母后!?我惊讶不已,竟是紫狐天王故去的元后,听慕容霜说她生于战国,名讳唤冷珊,亦是慕容炎与慕容霜的母亲——潇义夫人!

潇义夫人走到奄奄一息的我身侧,握紧我的手,快速喂我吃下一枚如水晶般的丸药,温和道:“星儿,好孩子,你会没事的。”

吞下药丸的一刻,心房敞开的伤口竟慢慢愈合,我整个人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这是慕容霜的母亲,她眼里的柔和像极了我的娘亲!

或许,这是所有疼爱孩子母亲们的样子,我流泪,努力微笑唤了声:“母后。”她开怀笑着点头,轻轻拥抱过我:“那日在陵墓旁,我一见到你这孩子,心里就欢喜到不行,所以,忍不住答应了你一声,没有吓到吧?”

果然如慕容霜所说,他母亲最是开朗率真,永远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潇义夫人将慕容霜揽入怀里,巨大的灵力突突输入慕容霜的身体,疮口纷纷愈合。

慕容霜应怎么也想象不到,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竟能再次被故去多年的母亲抱在怀里。

衣衫的血迹甚至也消失了,那双太阳光般晶亮的赤金色瞳仁,重新焕发了熠熠神采!

挚爱你的人,会跨越生死,不顾一切赶来维护你!

慕容霜无疑是被母亲深爱与记挂的,是潇义夫人的一腔爱子之心,让她出现在这地下深处的地宫里,母爱,会出现在你至暗的时刻。

倒地的朱楠有了响动,可恨的家伙竟还没消失!

他操起了吴王剑恶狠狠朝慕容霜与潇义夫人砍来。“母后当心!”正待慕容霜冲到母亲的身旁,潇义夫人一挥长袖,朱楠便如一枚破皮球,尖声着跌在石墙上。

“好啊你,还敢动我娄月仙姬的儿子与儿媳,小样儿,这便送你去西天!”

潇义夫人笑得有些调皮,将朱楠拎了来,一只素手附上阴灵头颅的位置,朱楠绝望叫喊。

原来,慕容霜的母亲早已修得仙身,难怪自她出现,我在她的阴灵中,感受不到半分阴气!

巨大的黑烟,伴随阴灵的元神被缓缓吸出,同时滚落的,竟有两颗通体透亮的圣灵之珠!

原来,九寰仪白泽与饕餮兽头的同时异动,不仅喻示我兰王阴灵的凶险,更暗示着我有机缘获取两颗圣灵之珠。

同时,我回忆起静和法师初会时对我说过,绝望之地藏着契机。

阴灵的叫声逐渐消失,身子呈透明状,化为空气中的浮尘。

兰王棺椁内的遗体,猛然向下一沉,金缕玉衣内,肉身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潇义夫人将灰黑色的元神收入长袖,摇着头微笑对我们道:“这个坏东西,还是由我带走吧。”

将两颗圣灵之珠递与我,柔声道:“星儿,这是你的了。”

我双手接过,收入了背包里。至此,七颗圣灵之珠已满,雪国与慕容霜所受的天劫诅咒即将被消除了!

潇义夫人握起慕容霜与我的一只手,慈爱道:“我走了,你们的父王还在等着我……”

说罢走向了黄花梨木架,对我们笑着挥手:“去吧,好好过日子。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霜儿,不要忘记,父王与母后永远爱你……”这是潇义夫人身影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霜的后背剧烈抽搐着,紧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晶莹的泪水从赤金绝美的双眸里不断落下……

我轻轻拉起他的手,笑中含泪:“一切都无事了,我们可不能叫父王和母后失望呀!”他点头轻抚我的脸,想起侧室里那两位悲命的兰郡王妾室姐妹。

我拉慕容霜离开主墓室,进入侧室发现,这里共有八口棺材,流着泪的八位女子阴灵瑟缩站在墙脚哀求着我们。

年玉轻声道,除了她与珠玉姐妹,剩余六人是旧时兰郡王的伺候仆婢,被随葬于此。

我点头微笑:“我会带大家都走,你们会获得自由的。”哭声响彻一片,我一一拉起跪伏在我身边的阴灵们…

桃木剑挥下点燃的符纸,口里念起了往生咒: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

对阴灵大大张开索魂袋,八道白光须臾间便钻入袋中,接下来,我需将她们送至寺庙高僧处超度七七四十九日,她们便能往生了!

身体被慕容霜紧紧拥在怀里,眼前黑暗一片,睁眼已站在那棵被砍断的石榴树旁,远方的黎明在微微抬头。

鱼肚白的地平线染起一抹充满生气的彩色,地上泥泞不堪,但雷雨夜总算已是过去了!

慕容霜捧起我的脸,金色的瞳仁似乎要将我刻进去,没有言语深深吻住我,我们在绚烂的黎明里紧紧拥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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