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飞到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
那个时候耿璇,不,她那时候不叫耿璇,耿璇是她后来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她那时候没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她叫贱女。
“一个不值钱的臭丫头,起什么好听的名字,有个名字叫着就不错了。”
这是阿爹说的。
“对对,贱名好养活,贱名配贱命,正合适。”
这是阿娘说的。
她是家里的老大,出生在那个寒冷的冬夜,生出来以后因为不是带把的就一整夜被扔在一边,无人管。
可能是她真的命贱,这样折腾都没有死,居然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居然还长大了。
从她开始记事起,小小的年纪已经包揽了家里几乎所有的活儿,做饭,烧水,洗衣服,上山割草喂家里的猪。
因为她的阿娘总是在不停的怀孕。
她已经记不清阿娘这已经是第几次怀孕了,几乎就没有见到阿娘肚子小的时候。
但是,奇怪,肚子总是不停的大,可是却没见一个娃娃生出来。
每次大肚子变没有的时候,阿爹阿娘那几天的心情就会比平日里更暴躁,总是拿自己出气。
他们总是会抓住各种由头揍自己一顿,一边揍还一边骂自己命贱,怎么不去死。
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会哭着喊着求饶,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不够乖,惹阿爹阿娘生气了。
“阿爹,阿娘,贱女以后一定乖,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
“阿爹,阿娘,不要再打了,好疼,好疼......”
可渐渐地挨打的次数多了以后,伴随着贱女的逐渐长大,她似乎也逐渐明白,无论自己如何求饶都不会换来阿爹阿娘的一丝丝怜惜。
反而会被打的更惨。
所以,后来再挨打她便咬紧牙关不再出声,更不会再求饶。
那一年,贱女8岁,她看到阿娘的肚子又一次大了起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然而这一次,阿爹阿娘似乎格外珍视。
“我已经找神医给把过脉了,这一次一定能心想事成。”
“你看这肚形就没错,我出去,有经验的都说我这次指定能满意。”
阿娘眉开眼笑,阿爹自然也是非常高兴。
爹娘心情好,贱女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一点点。
8岁的年纪,别人的小孩已经上学,但是贱女没有学上。
“家里有那么多活计呢,你去上学了谁干,你阿娘这个时候身子最重要。”
“再说了,不值钱的玩意儿上学干嘛,浪费。”
阿爹是坚决不会送她去学校的,但是,贱女聪慧,她总是会在上山割猪草的时候溜进学校里去听上一听那朗朗读书声。
跟着老师学上一学那些字。
自己也慢慢的认识不少字。
很快,又到了阿娘临盆的时候,那天晚上,贱女记得很清楚,秋夜的风有些凉,但是月亮却很亮。
“抓紧去锅屋里烧一大锅热水,一会儿你阿娘要用。你弟弟马上就要出生了,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贱女并没有感觉多高兴,但是她看得出阿爹很高兴,手舞足蹈的在月光下像是个跳舞的小丑。
一声嘹亮的哭声划破黑夜的寂静,这也是贱女印象中第一次听到婴儿的哭声。
她似乎也明白了原来大大的肚子里是有小娃娃的,只是为什么之前阿娘肚子大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听到小娃娃的哭声呢?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她听到了小娃娃的哭声。
“贱女,听到了吗,这是你弟弟的哭声,多有劲儿啊,一定是个健壮的男娃。”
阿爹居然用手摸了摸贱女的头,这让贱女吓得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因为阿爹这双手从来都是用来打自己的,所以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村里接生的阿婆出来,对阿爹说了些什么后便匆匆离开。
阿爹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嘶吼着:“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
然后像是一头得了狂犬病的恶犬一般冲进了阿娘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婴儿的啼哭声还在,只是很快便被阿爹的嘶吼声和阿娘的哭声掩盖。
也是,弱小的婴儿怎么可能有能力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哪怕是声音的一席之地呢。
“又是个不值钱的,你这个不争气的,一肚子都是赔钱货。这么多年了,生了又六七个了,没一个带把的,我要你有什么用,你连个儿子都给我生不出来。”
“当家的,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我还能再生,下一个,下一个一定能让你满意。我保证。”
阿娘苦苦哀求,带着哭腔的哀求。
贱女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屋外,她不敢进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进去一定会被打,他们现在的怒火正需要一个发泄对象,而自己不正合适吗。
所以,她一定不能进去。
但是,她却又无法离开,因为她已经吓得腿发软,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要不是看你还有用,老子这次一定打死你。”
“当家的,我当然还有用,下次一定可以的。先把这个赔钱货给处理了吧,免得天亮了被别人听到就不好办了。”
阿娘的这话听的贱女不由得心生恐惧,什么叫处理了,咋处理,难道要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送人?
随即一想,送人也好呀,总比像自己一般在这个家里活的如此艰辛。
然而,很快,贱女转念一想:不对,他们这个地方,女娃送人是不会有人要的。
难道......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打断了贱女的思绪,她看到爹爹一只手抓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还传来了微弱的婴儿哭泣声。
这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很多。
“滚开,别当道儿。”
阿爹一下子就将贱女连人带盆撞出去好远。
贱女瘦小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撞,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
“晦气,一窝子不值钱的玩意儿,抓紧给我滚,老子心情很差。”
“要不是看你还有些用处,老子今天也把你一起给处理了。”
阿爹骂骂咧咧的出门了,出门前,一只手提着那团小小的包袱,另一只手提着干活用的铁锨。
贱女趴在地上,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处理是这样。
原来,阿娘这些年肚子里那六七个娃娃消失不见,是被处理掉了。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的冰冷和浑身上下的疼痛,贱女爬起身,跟着阿爹也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