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翩枝一路踉跄，回了房间。
整个后背靠在门上，双腿一软，滑坐在地。
手心早已湿濡一片。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可这一天，来得太快。
快到她来不及反应。
在知道商卿玄身份那一刻，她想了很久，甚至想过要放弃他，可最后还是被自己说服。
她想要商卿玄，想要和他在一处，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从没有过一个人，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自见到他第一眼到现在，她总有各种办法说服自己。
接近他，靠近他，想要他。
可这一次，她害怕了。
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以往的遭遇，感到害怕，不自信。
沈翩枝撑着身子爬起来，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
眼里满是落寞孤寂。
**
看着匆忙慌乱的背影，商卿玄拧眉。
他也没说什么，她怎么好似失了神？
垂眉敛眸，半晌后，瞳孔倏然微动。
抬眸看向隔壁的方向，唇线抿直，眸子幽邃黑沉，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
……
次日，商卿玄一大早就回老宅将鸟接了回来，准备给沈翩枝送过去。
可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反应。
商卿玄盯着紧闭的门，片刻后转身离开。
放下鸟后，折身去了马场。
“商公子，您来了。”管事看见商卿玄，有些意外。
这位爷不是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不过现下年关将至，觉得他大概是来巡查，也就没多想。
只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跟在商卿玄身后，走过了马场，箭道场，就连饲养场都没放过。
管事不由感叹，这位爷未免太敬业了些。
不过也是，商卿玄做事，在整个京都是出了名的严苛。
不然上面那位也不会把整个马场都交给他打理。
“今日所有人都来了？”商卿玄突然开口。
“都来了，”管事微愣，但还是如实回答，“不过沈先生说家里有事，过来后又回去了。”
沈翩枝来得很早，她平日做事从不偷懒，说话也很有分寸，人长得又漂亮，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事情，管事一般不会为难她。
只是她今日的神色看着不太对，像是有心事。
管事清楚商卿玄的性子，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和女人走得太近，也就没将这事告诉他。
“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商卿玄这句话可是给管事吓着了，他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沈翩枝犯什么事了？这位爷主动来抓她？
不会吧？那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很是安分，从不惹事，性子也是整个马场公认的好，她能犯什么事？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私事，人毕竟是姑娘家，我也不好多问。”
“不过她平日里做事都很负责，也从不偷懒耍滑，更没什么不好的言论，是个不错的姑娘。”
管事生怕两人间有什么误会，赶紧开口。
管事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看沈翩枝一个姑娘，独身一人在马场，也从没听她提起过家里人，想必是有什么难处，所以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
“嗯。”商卿玄磨搓着手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送走商卿玄后，管事还是有些不放心。
商卿玄虽然是马场的主事人，但他向来都只管另一边的马场，这边供权贵子弟娱乐玩耍的，基本都是交给他在打理。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是出什么事情了？
思索片刻后还是给沈翩枝去了一封信。
——
商卿玄从马场回来后，又敲了隔壁的门，还是没人应。
开门进屋后，他站在墙边，盯着高墙片刻……
正当他要有动作时，敲门声响起。
商卿玄偏头，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
看着门外站着的两人，商卿玄眸子沉冷。
“大公子，这是九姑娘……”男仆从被他看得身子一颤，说话舌尖都打结，哆嗦着递上手中的信。
“这是老太太给您的信。”
商卿玄接过信后，仆从伸手擦了擦额头。
这大公子也太吓人了。
“这是做什么？”商卿玄心情不虞，语气生冷，脸色黑沉，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吓得仆从差点哭出来。
为什么这差事就落在了他身上啊！
“老太太说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人和信都带到了，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说着老太太还在等着他回消息，就溜之大吉。
再留在这，迟早被吓死。
商卿玄虽然性子冷，又生得一张冷脸，但从不会乱发脾气。
今日这副模样，一看就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惹他，真是不要命了！
商卿玄看一眼门外站着人，没有说话，打开手中的信……
越往下看，眉头愈发紧皱。
“抱歉，让你为难了。”门外站着的人抬头看向他，怯生生开口，神色为难，又带有几分无奈。
对上他视线那一刻，很快低下头，紧紧咬着嘴唇。
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
商卿玄抬眸看着她，在脑子里搜索她这号人物。
商婉韫，商丰年最小的女儿，与他父亲一辈，也是这辈中排行最小的，年仅十六。
依照辈分，他还要喊一声姑姑。
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
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是怯生生的，用谨小慎微来形容都不为过。
身上穿的衣裳倒是不错，无论面料还是款式，都是时下最时兴的，就是袖子有些长，头上缀着几只珍珠珠钗，一支玉簪。
就是脚上那双鞋，满是污泥，和她这身衣裳格格不入。
他若记得不错，因为商婉韫是妾室所出，连同她的母亲，在商家并不好过，被商云轻欺负不说，就连府中的下人，也从不将她放在眼中，时常辱骂。
那这身衣裳，怕也是因为要来京都，才会穿在她身上。
商卿玄视线落在她身上，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开口，“进来吧。”
后退两步，让她进屋。
“多谢。”商婉韫点头，手指抓紧肩上的包袱，小心翼翼抬脚。
经过商卿玄身边时，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不去触碰到他。
两人进屋后，商卿玄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热茶。
商婉韫立即起身接过，连声道谢。
“不必如此客气，坐吧，”按照辈分，她还是自己长辈。
商婉韫坐下，捧着热茶慢慢喝着，余光却不停瞥向面前的人。
“有话说？”商卿玄察觉到她的打量。
商婉韫被他吓得一哆嗦，温热的茶水洒了满手，衣裙上也洒了一片，她只是伸手随意拍了拍，这衣裳料子不错，沾了水很快便没入布料。
沾湿的那片，颜色加深，与周围的鲜亮，格格不入。
“商公子，我……”商婉韫放下茶杯，想要直视他，可一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便不自觉闪躲。
最终还是没敢看向对面的人，垂眸看着脚尖，脸涨得通红，有种怒其不争的愤懑。
可一想到母亲，还是咬牙抬头。
鼓起勇气看向商卿玄。
“商公子，我……”商婉韫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发抖，手指紧紧攥着。
她知道自己和商家的差距，对商卿玄的称呼客气又疏离。
其实她本不愿意来，可是商丰年拿母亲威胁她，这让她无从反抗。
商卿玄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看见商婉韫紧张局促，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脑子里就会想到裴观棋和他说的那些话。
还是耐着性子等她。
商婉韫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开口，“商公子，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我有一个办法，想听听你的建议。”
她并不想说什么此事并非她的意愿，她也是被逼的，这样对商卿玄来说，不公平。
商丰年既然送她过来，意图也不难猜。
说是想让她跟着商卿玄学习马术，不就是想要用她套住商卿玄，以后能为他所用。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既然这样，她非不让他如愿。
“你说。”
商丰年什么心思，他自然清楚，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他既然让我跟着你学习马术……”
商婉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又问了这样是否可行，得到商卿玄肯定的答案后，才放心的点头。
商卿玄没想到她看着柔柔弱弱，谨小慎微，却也是个有想法的。
这商丰年脑子不错，就是眼光不太行，放着这么一个脑子灵光的女儿看不见，却把那些个蠢货当宝。
看来商家能拿得出手的，除了商乾，还有眼前的人。
商卿玄的视线太过直接，看得商婉韫心里发毛，只能低着头，不去看他。
她咬着唇，有些懊恼，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思太深，是个不安分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后怕。
这人可是商卿玄，商老太傅的长孙，内史鉴的独子，在整个京都都是首屈一指的人。
她方才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和他说那些话。
既然商婉韫有自己的想法，商卿玄也不干涉，让她自己去马场，说了句自己还有事就将她丢在门外。
留下商婉韫呆愣在原地。
他就这样走了？
——————马场
管事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日到底怎么了？
商卿玄先是打听沈翩枝，现在又送来这么一个水灵灵，怯生生的小姑娘……
他抬头望了一眼雾蒙蒙的天，也没塌啊。
商婉语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一个劲的和他解释，可她不是个会说话的，又着急，半天愣是没解释出个好歹。
给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商婉韫生得不错，一张小脸白白净净，鼻子和嘴生得也小，一双杏眼，干净清澈，给人一种娇憨的感觉。
此刻眼睛通红，看着着实可怜。
“姑娘你别着急，我信你。”管事女儿和她差不多大，看着她就想到自己的孩子。
他并不是不相信商婉韫，只是有些惊讶，在京都，还没人敢冒用商卿玄的名声，更别说还是在马场。
虽然商卿玄说过不用特别照顾她，但毕竟是他让人过来的，管事自然得另眼相待，将她交给了马场骑术数一数二的先生。
“马场有一个骑术很不错的女先生，不过今日正巧不在，等她回来，你可以跟着她。”
“还有女先生！”商婉韫整日待在府中，出府都很少，自然是没见过教习骑术的女先生。
“嗯，沈先生不仅骑术了得，箭术也不错，关键是性子好，长得也漂亮，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提到沈翩枝，管事一脸赞赏。
“知晓了，多谢管事。”
商婉韫在商家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看见管事的神色，就知道这位沈先生本领定是不凡，心里更期待见到她了。
————翌日
因为商婉韫的事情，商卿玄回了一趟老宅。
这件事经过老太太的手，商时序和宋今禾自然也知道了。
宋今禾看着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商卿玄，扯了扯身边的商时序，压低声音：
“五哥，二叔突然将人送来京都，还送到他那里，他和沈姑娘可怎么办？”
本想趁着裴观棋的事情推一把两人，可半路突然杀出这么个程咬金，这叫什么事啊？
“是好是坏，全在卿玄。”商时序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她的手柔柔软软，就好像没有骨头一般。
捏在手里，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怎么说？”宋今禾不是很明白。
“想知道？那你亲我一下。”商时序抬眼看着她，眼角眉梢尽是温柔色。
他五官生得柔和，脸上又时常带着淡淡笑意，本就矜雅温缓，此刻又故意放低声音，整个人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只一瞬，宋今禾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
只是他的话实在太过直接，边上还有人，惹得她硬生生红了耳根。
“害羞了？”看着她染红的脸，商时序低笑出声，还开口打趣。
宋今禾嗔怒的剜他一眼，使劲在他手心一掐。
她这样子实在勾人，商时序没忍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
宋今禾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心虚得不敢看一旁的人，灼热的呼吸悄然烫红了脸。
一抹绯色晚霞。
娇俏艳丽，勾人心弦。
“咳咳——小五，你过来。”老太太看向二人，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家伙，真是不害臊。
虽然这样想着，心里还是高兴。
倒是一旁的商卿玄，眯眼看着某个笑得不值钱的男人。
真是愈发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