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往外走,手都搭在了腰间。
车厢里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刚才那一震是他们的幻觉。
等到真正离开了杨柳青,他们找了个偏僻的岔路口,把车拉住了。
还没等付宁开口,车厢门就开了,从里面跳出了个少年,长得是又黑又壮,只有一张脸上稚气未脱。
他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握拳在胸前一交叉,两个大拇指翘着,说了一句,“压字蔓。”
付宁听不懂,转头看了看付闯。
“不用报蔓,我们不走江湖。”
那孩子可能想了无数种对答,但显然没有眼前这一种,一时卡壳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姓徐,听说你们在找我。”
其实他不说,付宁也猜出来了。
这孩子长得跟徐师傅太像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你是徐小宝?”
“对。”
“证据呢?”
孩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张照片,付宁接过来一看,正是他跟徐凤桐的合影。
背面还写着一行字:吾儿十二岁生辰留念。
行,这就准了。
付宁掏出那木头牌子,“拿着吧,你爹让我给你的,他还有两千大洋,但是得在警察总署那边给他活动活动,如果有剩下的,等他出来我再给他。”
徐小宝看着那木牌,眼睛里一下就满是泪花,慢慢伸出手把它拿了过去,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
付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爸爸那边儿我们尽力给他找找人,你要是知道家里有什么亲戚就先投靠去吧。”
说完,付家哥儿俩拉着马车往回走,打算上了大路就跑起来,谁知道那孩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一直到了大路边上,他还跟着,付宁只好跟他说:“小宝,我们要回天津城了,你去哪里?”
“我爹没跟你说这块木牌的用处吧?”
“你们家的隐秘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隐秘,就是谁把牌子给我,我就跟谁走,听谁的话,让我水里死,绝不火里亡!”
啥?!
付宁觉得自己绝对是让老徐给套路了,这哪儿是托他给孩子送钱啊?这分明是给孩子找后路啊!
“我真帮不了你!没那么大本事!”
徐小宝看他们真的没有让自己跟上的意思,也不多说话,跪下给他们磕了个头,站起来就要走。
付宁还是没忍住,拉着他给塞了几块大洋,算是一点儿心意,也算是跟徐师傅那里说得过去了。
看着他顺着大路走没了影儿,付宁他们才赶着马车一路小跑着回了城里。
安晨风这边已经把最后的那批货款准备好了,付宁觉得这趟天津该办的事儿也差不多了,就看黄疯子那边给老徐疏通的结果了。
等徐师傅一出来,把钱一结,就算完事儿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黄琛也到了租界,却告诉他警察总署那边的人说,天津监狱里根本就没有徐凤桐这个人。
“那杨队长那边怎么说?”
“问不到这么靠下的人,天津这边儿说没有,总署也犯不着为了个造假的,还派专人下来查,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
那这两千大洋给谁啊?徐小宝这回又没地儿找去了!
付宁犯愁了,没事儿就在大街小巷的溜达,想着万一再碰着徐小宝呢?把钱给他就完了。
这两天报纸上也热闹了,头版头条都是东北打仗的事儿,说是他们内部有人不服,内讧了!
打得还挺厉害的,愣是跟老帅打了个有来有回,现在把锦州都占了,挥师直指奉天。
付家哥儿俩坐在茶馆里,看着报纸、喝着茶水,耳朵边儿是各路消息灵通人士的高谈阔论。
有分析东北局势,猜想东北王会不会易主的;
有拿着听说当证据,说奉天城里已经乱套了的;
还有偷偷摸摸说老帅那边有秘密武器,去年出了个新枪,叫辽十三,今年又出了个新炮,叫辽十四。
……
付宁听着也就对那个说枪炮的上了点儿心,估计就是韩总办从上海得的那张图纸发挥作用了,而罗旭这两年的忙活也有了结果。
等到台上的大鼓、三弦一响,茶客们就都停下了议论,听着那新出的曲子,跟着摇头晃脑。
天津人好听个戏、听个曲儿什么的,还都说的出个子丑寅卯来,喝彩都得喝在点儿上,要是有不懂行的瞎吆喝,不用别人,听客就能给他轰出去。
所以能在天津端起这碗饭的艺人,到了别的地方都能架起台子来。
现在台上唱着的大鼓曲子是《坐楼杀惜》,付宁以前没听过,京城里的戏折子更新得慢,老是那几出,他都会背了。
唱大鼓的小姑娘岁数不大,小圆脸上还是一团孩气,可是这嗓子是真好,高音如银枪乍破天际,低音如老酒丝滑辗转。
底下这些喝茶的都跟着打拍子,到了掯结上全是满堂彩。
听完了曲儿,喝完了茶,付宁买了两斤槽子糕,打算去看看杜大爷,这回来天津还没登过门呢。
等他到了洋行门口,还没举手敲门,里头就冲出个人来,差点儿给付宁撞个跟头。
付闯眼疾手快,一把就薅住他了,后面才传来杜大爷的声音,“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你个毛儿都没长齐的玩意儿,去了能干什么?!”
付宁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徐小宝!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付闯二话没说,拽着他就回了门里。
“杜大爷,这是您家亲戚?”付宁把点心一放,先打听上了。
“不是,以前一个兄弟放在我这儿的,说是他一个朋友的后人,在这儿躲几天。”
“那这是……”
“刚才传了信儿过来,说是他们家有人没了,尸首扔在河汊子里了,这孩子急了。”
尸首?!
不会老徐就这么没了吧?
付闯紧紧拉着要往外跑的徐小宝,说了一句:“别着急,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杜大爷也劝他,天津卫河汊子多了,你找到明年都没个头绪,再等等,等你伯伯把地方查清楚了再去。
等到了下午,果然有信儿传过来,他们俩带着孩子,按着信里说的地方,踩着河边的枯草开始找。
再怎么也是跟付闯一起干了快一年,收个尸也是应当的。
可把河边都转遍了,也没发现老徐的尸首,消息有误?
付宁正犹豫着,就听见芦苇丛里小宝一声喊,“奶奶!”
过去一瞧,嘿,这不是徐师傅他娘吗?她应该在监狱啊?
眼看孩子要失控,付宁硬是把他拉到岸上,付闯用带来的席子把尸首卷了起来。
“孩子,咱找着了,先回去,等明天一早寿材铺开了张,给老人家准备了东西,咱们再下葬。”
两个人好说歹说算是把小宝劝回来了。
到了门口,杜大爷正在门口走柳儿呢,“你们可回来了,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
他一指桌子上的布包,徐小宝过去就要打开,付闯一把拉住他,“我来!”
随着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付宁更是往后跳了两步,连椅子都撞倒了。
那里面赫然是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