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李精妙拎着瓦罐,从汪里汲水,要去浇地,这地是我家之地,种的是春萝卜,宅后避阴,却并不防湿,太阳跌地之前,走过汪边,看见李建彬和李建武兄弟俩抽着烟一起回来,碰上就把瓦罐放地上,接了李建彬一支烟,点燃吸两口,就坐在一堆干草上。
“建武,你就打算这么着回乡种地了?”
“二老爹,我一没人事,二没路子,能怎么办?”
“我听建辉说:鲁延年又回到了县上,眼下虽没有明确职务,我估计这点儿活动能力还是有的,你教了恁些年书,一直教得很好,小黑子一直夸你来着的,怎么?别人不下,独独把你下了,这不合适!”
“二大兮,也不是我一个,有好几个,有上就有下,听说又上去几个人!也怪不得别人,谁叫咱面条上贡底子穰,吃的都是时代的亏!”
“你不是认命,认怂的人,咋地?这亏你就吃啦?至少得上上面问问,你这种情况能不能有个例外?政策上的事咱认,如果有个万一呢?”
“二大兮说得对着嘞,那些年如果我不跑,我估计结局比曹真善可能都惨!”
“你小子就偷着乐吧,谁让你找下个好媳妇,万一哪天发达了,别忘了人家石桂梅,你走恁多年,人家一声不吭坚持,不管咋说,你一个愣登(方言:不管不顾。)二百八,人家替你生育替你养,贤慧到骨头里啦!”
“二大兮这话说得,好像我马上真的发达了!我还在泥崴!”
“你小子就没想着再考的事?”
“这些年都丢得差不多了!倒是石川还在和自己较劲,一门心思考,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
“他苗红根正有什么不能?他要是考上了,没准也能当个官!”李建武说。
“建武,我就死马当活马医,我再走爱华那里探探风,她毕业,分在神圣中学!”
“我先谢过二大兮!”李建武站起来,一抱拳。
“别整虚的,办成了,如有反转,请我喝一顿,亲巴亲好,邻巴邻好,能帮忙,决不拆台!”
“麻袋装枣核钉,便要能出尖来,凡是他要插一扛子,显摆他能,能跟撅鱼似地,好像小小贾家沟盛不下他了!”李精树立在矮墙下,听得见他们说话。
“三老头,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李建彬不服。
“算啦,你们都回家弄饭吃,别理他,他就是这么个损人!我也走啦!”李精妙推推他们,拎上瓦罐就走。
“哈哈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精树把拐棍指向头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有些人总是自不量力,偏要逆天改命,改得了吗?”李精树捋一下发白的胡须,吐了一口痰,“我们拭目以待!”
浇完了水,我老爹回家了,看见我妈,气才稍微顺些,他住我家,自从去年我奶奶在大年初二死了以后,我老爹就从李建玉家搬了出来,不再与李建玉为伍。
“他老爹脸色咋这么不好看?”
“出门没看黄历,碰着个丧门星!”
“又是三老头!”
“除了他,你能找出旁人?世上总有这么些烦人的玩意儿,我刚才在汪边碰见李建武、李建彬,和他们说几句话,我说建武可惜了,我想替他出个头,找找看,你说这李老三那话比屁都多,净讲些难听话!”
“你跟这种人治什么气?可惜了,子北不在家,他要在家,我估计三老头不敢这么说!”我妈净自豪起来,别人当我草,她当我宝。
“小黑子是不错的,他要是长大了,这些个玩意儿,全都老实了,可惜了,上天李精伦和我谈了许多,有关他的事,兰香不论现在受多少罪,都是值得的,你看他三爷老实没?李宜忠还牛不牛?上天居然跑到我跟前说今年建木不用去上河工了,你知道为甚?”
“李宜忠呗!”
“不是!也是小黑子,他那大丫十之八九也看上咱小黑子了,现在成了犄角之势!”
“他老爹,这种事不是好事,会害了子北,他才12岁呀!”
“我14岁结的婚,也只比他大两岁!总而言之,这种事不好扬也不好压,任由它发展就好了。”
“他哪能跟你比!”
“你错了!他比我强,全公社比他强的人不多!”
“真是这样吗?”
张伟华是何等八面玲珑,对于张金梁早早布了局,就凭他和公社一竿子人的关系,吃吃喝喝那些都是小事,替他买过不少东西,大到“永久”自行车,小到“菊花”或“琼花”手表,“三鹿收音机”,不是你光有钱就管的,你还要有票,这东西往往是一票难求,但张伟华可以替你搞到,而且是少花钱那种,至于烟酒,那就是毛毛雨,殷水芹知道这里头猫腻多了去啦,眼见心还不敢馋,这些人勾搭在一起,就是一个利益集团,上头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全都互通有无,老梁头能进入搬运站,坐上第一把交椅,除过刘子凡,还有这张伟华功劳,这是人脉,你没有这个,做什么事,都有人掣肘,为甚?僧多粥少,当然要择优用之,你没有可利用的价值,做什么能顺?
贾云龙这次跌得不轻,这是上头政策,另外刘子凡也还没有重新坐正,这是梁修身在办公室里,给贾云龙开的一贴慰济心灵创伤的药,让他有些耐心,贾缺少的恰恰就是这个,他已经没有年龄上的优势,属于他的时间已经溜过去了,如果他是李金亮的年龄,再翻盘完全有可能。
李金亮这个人比较沉稳,在一些事上,较为通透,就像李默海的事,当时梁修身一和他提议:要为李默海申报烈士,他当即就明白,这是一种等价交换,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反之,则两败俱伤,这是最坏的结果,事在风口浪尖上,他不出来松口,估计薛萍就摸门东,逝者已矣,生者何堪?这里面或许有更深内幕,如果一直深究,或许能够探到底,但结局不会太好:伤敌一千,会自损八百,李如故之所以后来能平步青云,与他父亲是烈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政审这一关,很重要!有照顾加分的成分在里头,现在看来,是明智的,所以李金亮和梁、贾关系一直很铁,这是多大的恩惠!所以李金亮越过贾,贾是心悦诚服的,就他在大队做的那些事,远不及李金亮光明磊落,李是用人格魅力,征服大队一竿子人。
从梁办公室出来之前,给供销社打过电话,三个人又叫上刘子凡、张子望、吴伟忠,他们在胡德禄食堂小聚了一下,殷水芹当时就在电话旁,居然舔着脸说:“张主任,也带上我呗?”她手托着腮。
“这恐怕不合适吧?有刘书记,张主任,还有吴副主任,你们到一起就不尴尬?”
“那就算啦!我不知道有吴副主任,钱主任不去?”
“没听说!”
殷水芹耸耸肩,“真是讨厌!”
“机会会有,适合你去,我会吱一声!”
殷水芹撇撇嘴:说得比唱的都好听,糊弄谁呢?“走啦,别喝得酩酊大醉!”语气中透着出酸味,她吸吸鼻子,没有男人的滋味,还真他妈的难受,心开始酥酥地痒,闲隙生风,风鼓心裂,在那坑道里兜兜转转,如苍蝇没头。
张金梁长得不错,对情上不行,收放不能自如,现在鲜少看到他,听说结过婚了,新婚正燕尔,呢喃的颤声,耳鬓厮磨,缱绻旖旎,那是怎样一种情的偎依,意的宣泄?曾经的曾经,她也有过那样舒心达意的表达,然而的然后,这一切都变了,变成一种无望的守护,情的焦渴,意的贪婪,如今面目全非的猎艳,如蚂蟥,吸咂和叮咬,令人恐怖。太阳就要掉地下了,她一时找不到目标,只得在时间的缝隙里,滚回那个冰冷一个人的家,她的孩子们呢?这她和他的孩子们,噢,好长时间,她都忘了还有他们,他们在外婆家那边,正在上着小学和初中,她一阵窃喜:好长时间,她把他们都忘了,惨笑一下,影子投在墙上,我十恶不可赦吗?拿过镜子,挺妩媚的,男人们眼不瞎呀?怎么她被经常忽略,她是偶尔的穿堂风吗?她喜欢热闹,不喜欢独处,尤其是漫长孤寂的夜,那是一个人的家,风吹草动,都能催生她要去开门的冲动,她总希望有人来访,无论男女,她不喜欢倾诉,喜欢倾听,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别人故事,听人娓娓道来,心就敞开,像门和窗,全部洞开,可惜了,这样的人和那样的事,实在太少,她会因这个,莫明其妙自哭,哭到抽搐,哭到嚎啕,像风独自狂野,独自喧嚣。
春天啊,你太能折煞人了,心里滋生的何止是草长莺飞二月天?长出许多思绪,比草更加撩风,说起来可怜:靠男人赏饭吃,直到疲了、累了、乏了,倒那儿就睡,像敞口的酒瓶,歪那儿,直到瓶子半空半装,酒就成了一潭死水,静止不动,寂寞像正在搓的绳,轴来轴去,最终交缠在一起,她扔了镜子,像条死鱼,等人宰杀,四仰八叉,任由夜色来袭。
水在日唱夜吟,人在昼夜翻转,那是一种流泻,更是一种与习惯妥协,一溪浊水向东流,一人翻转夜不寐,殷水芹在三木公社小世界里,是一朵开残开败的花,偶尔寄情于那些油腻中老年男人中间,吃点、喝点、乐点,孤长空寂的时光,自带煽情,在别人羡慕妒忌恨里自娱自乐,不吃人饭不夹人菜,人偏就有几多怼恨,像痰,不吐不快,人这种劣根性的东西,不因你和他们没有关系,就放过你,人是应声虫,舆论这种东西,流于俗,行于潮,但凡你有一丁点儿与众不同,尤其是那些走进光里女人,且吃喝无忧的人,她们排斥你,是因为你处境优于他们,不干体力活,那个东西闲得痒,听听这歹毒的咒语,一念体善恶,怎么着他们都还生产队里套牢,这种种不顺畅凝结成的气,就像煤矿里的瓦斯,你不让它喷一下,哪能有平衡可找?我混得不如你,我曾经想的没实现,你倒是屁不放一个,轻松过界,且如花蝴蝶自在狂舞,心痒难搔,不喷难快,所以小世界的女人们一个个口诛笔伐,生怕溅自己男人身上,唾沫四溅,溅出一种酸,有醋的味道,添点油,倒点儿醋,你就形像崩塌,中国人善长这个,写文不成,涂抹个个有一套,初听乍惊,再听耳顺,三听存心,有人无人,晃荡一下,像那瓶斜倒的酒,有时咕咚咚,有时就滴答,节奏不同而已。也在向男人隐晦表达警告,虽不如警钟可以长鸣,但男人就懂了,醋的妙用有许多种,这只是其中一种。
殷水芹一直在风口浪尖上,独占鳌头,位置一直很稳,男人津津乐道,传递这些小道消息,彼此心照不宣,她就是用来挤压和排揎的,要舒展自己,必须挤压别人,水不泼不洒,泼了才会覆水难收,总之殷水芹曾经是一道多么靓丽的风景线,踩着这条风景线的人,娱乐的不仅是心境,还有额外的收成,殷水芹的风情万种,不是一般女人有的,一笑一颦恰到好处,亲到了还要骂一句“小婊子”,供销社就是提供消遣的,此销非彼消,它躺在公社的怀里,伏仰自得恁些年,有时可以通融,反和正都是xiao,音还是一样,只不过律稍有变化,那道风景线,有人靠近昏迷,有人踏上沉醒,有些人则畏首畏脚,看个稀罕,不沾一身腥,沾了腥无厌,习惯就好,张伟华虽是近水楼台,却身藏暗格不得月,有人说他淡定,处色不变,其实未尚不想,有好多次已经临溪,在那儿徘徊过,就差纵身一脚,终是有色心,没有色胆,日光婆娑起舞,到最后这群胆小鬼到成了好人,所以晚年和郑大兵成了挚友,每遇必喝,喝多了还被郑调侃,“你不是不想,只是阴差阳错,时光扔出你这么个半调子好人!”
张伟华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捂胸自问,“我只是好奇,且至今无解,她是怎样取得你谅解的?那坛子山西老陈醋怎么就不洒?你是进过百忍堂,带发修行过?要不以你脾气?咋能忍自抠?”碰着杯,酒洒了一地,泼皮得有些飘逸。
“李建彬那个狗东西,他自己一腚虱子,却劝人洁身自好!我是上当啰,她这会儿老实得像一只温顺的猫,像胶布粘贴,李建彬这会被小女人周子灿整得一地鸡毛,走得可是一步三叹!”
“他是大胃王嘞,啃得了石桂梅,还能舔咂周子灿!”
“我估计也就是眼馋心痒,折腾不动了!”夕阳有一抹涂在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