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蔓枝只好从队长家退出来,泪水如柱。
“哈哈!”他双手握成拳,胳膊对折,双拳相顶,双臂后拉,一连四五次,“让高孝年爬你,找高孝年批你假!哼哼!”他在土坯院子里,摇来晃去。
“你是没捞着,就故意让人家难堪!”
“说甚屁话,这是那事吗?这么大一个生产队,今天批这个,明天就得批那个,一碗水端不平,这生产队长怎么当?我说你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在选我当队长时,她什么态度你没有看到?她就是《农夫和蛇》里的蛇,今天领了你的好处,对你感恩待德,明天不用你了,照样拉你下马,这种人我见多了,刘长根那个二杆子,不是也被我宝塔当河妖震了?慈不掌权,义不掌财,我可是读过《三国志》的!你先在家,我去贾副书记家有点事!”晃腿就出了院子。
“你不是你追周蔓枝吗?”
“你少放你娘狗臭屁!我有大事!”
“宜忠啊,你这嘴欠扇,和谁这么说话?”
“娘,你怎么来啦?”钱正娟拄着半截竹竿,晃晃堵门。
“和老东西吵了几句,他嫌我做菜不好吃,个老东西,都吃了一辈子了,还挑三拣四,这年月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讲牙长话!惯出毛病来了!我来你这坐坐,去去晦气,我一天忙到晚,他个老东西,不是麻将,就是唠那些瘆人的东西,好汉还不提当年勇,陈谷子烂芝麻,提他做甚?他还有脸提他当保长那儿,说如果不是我阻拦,他一并娶了一枝梅,吃不到五谷,却想六味,共产党怎没镇压了他!”
“娘又说气话,镇压了他,你咋活?”
“眼不见心不烦!”
“说什么气话?人家共产党英明,他就干了十八天,手里没人命,更没血案,投诚早,检举了许多坏人,他被宽大了,去了浮财,守了平安!他审时夺势,我才有今天的理直气壮,要不然这队长的差事,能落你儿子头上,他老人家正确呢,你就让他谝一下情,要不然,那心里坎过不去!”
“还是宜忠懂事!”
“您看是谁生的儿子!”
“那是!”小脚二大呢终于“哈哈哈……”像被人撵的鸭子,笑出来。
贾云龙没事,在小院里溜跶消食,他的女人林朵和孩子都在屋里翻单被,这是勾线之乐趣,我小时候不精于此,倒是羡慕那些灵巧之人,我妈常取笑我说,“粗手指干不了精细活!”,李宜忠就一头扎进去,“贾副书记吃过了?”
“昂!有事?”贾云龙只是不动,舌头在嘴里打弯弯。
“还上天那事!”
“上天哪事?”
“李建木处理的事!”
“噢!”他答应过李宜忠,“这事我跟老梁汇报过,他不同意你的做法!”
“为什么?是不是李建玉从中作梗?”
“不至于!你作为书记,你也要全面考虑问题,一个李建木和十个李建木都不足为虑,他是谁的儿子?二老爹那个人道上朋友多,且与县上鲁延年私交甚笃,逼急了,他不会去县上?你想做个半吊子?全国都在掀起‘两学’运动高潮,这时候,整出这事,弄不好把你撸了,人家不用出面,一个电话的事,想明白了吗?”
“照你这样说:这个土头木马我还整治不了?”
“他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老百姓都知道茶不找饭上找的道理,你不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非要在这上面凿,迂回一下不行吗?”
李宜忠真的佩服老梁头,不仅理论水平高,高人玩人也能把人玩死,自己却安然无恙。
第15章:
绝望那边我们肉眼看不到,是希望的车轮在滚动,一虚一实,交替着碾压着我们的生活,李春堂比李建洲还失落,眼见一坛好醋就差最后一公里做成了酱,粘稠粘稠,费了功夫,耗了时,最后还得倒掉,心生疼,惆怅长吁短叹,要再另起炉灶,那得猴年马月,还不知道程的瘪的,一家人除了李幽香,脸全挂着,咋就这么难?连换亲的路也堵死,天有绝人之路,那些挂了的人和事,不就是路绝不通吗?通则不疼,疼则不通。
在一个散淡的日子里,没有喜鹊登枝的前兆,更没有事先通知,甚至媒人还鼓里愁肠满腹,程莲那个普通却能点燃李春堂一家希望的人,稍是打扮,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借来的,突然闯进李春堂家,人们都在湖里劳动,只有腿脚不好的李子国在家捏泥人玩,一手一脸全是淤泥人,这是李子飞给他的,让他打发寂寞时光。
“哟~这么会玩?”程莲像一团火,突然就蹦到他面前。
“你……你是那个谁?”名字虽好记,他却忘了。
“李子国!”程莲有些生气,这遗忘也太快了,“一分钟想起我是谁,否则立马走人!”
他丢了泥巴,拍拍脑门,却把泥巴带到脑门上做客,“你是那谁?昨天我还想起来的,今天见到真神咋就忘了?”双手在那里抓挠,样子滑稽,像小丑。
“算啦!不难为你了,我叫程莲,这回可要给我记住了!”她掏出手帕,替他擦泥,他却抓住了她的手。
“不成!”她抖开,他的气息扑到她脸上,手上还染了泥。
“我真笨!那本子有,我昨天写在上面的!”他急促挪车,去拿桌子上的本,却推到地上。
程莲去拾,两头相撞,不约而同“哎哟~!”程大开,可不是?正的、倒的,歪的,斜的,一页上,有一百多个“程莲”,她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喜欢这么多‘程莲’,你好花心哟,你是大萝卜!”
“我……我……”一生窘相,全卖那儿了,泪水落下,汗水淌出来。其虚、其耻、其愧、其涩,如蚁爬行,“你见笑了,你怎么想到……你怎么又回来了?几个意思?”惊、羞、喜、怯。
“就一个意思,恐怕我不敢问,你更不敢答,这个事不落实,我骑虎难下,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你说,无论怎样难以启齿,我都不会拒绝!”他目光坚定。
“除了不能直立行走,其他方面正常吗?”程莲目光犀利,不再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成份。
“这个……这里面包含许多内容,你是指……哪一方面?”
“李子国,你别给我装傻犯糊涂,避重就轻,你躲不过去的!”
“我躲了吗?”他不明白。
“你没躲吗?如果遂了你的心愿,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慌乱了,如实说,可能毁掉再次和程莲相聚的机会,如果不说,有可能错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想听什么?她想知道什么?其实就一句,却难以出口,那是青涩尚未褪尽时,年轻人的矜持,正是这样的矜持,差点儿毁了他,他憧憬着未来,但未来没有固定模式。
“算了吧!你就好好待着,权当我没来过!”眼里却噙满泪水,摇头,满含失望。
“你确实来过,怎么可能权当?你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想……我要……”
“你想什么?你要什么?说出来!”那是她最想听的答案,敲响警示钟,让她猛回头,扶着他坐的车两边的扶手,要看到他的心里。
“我……我……”这目光中有电闪火石,他后撤着身子,躲着那张脸,那气息象浓浓的雾霭般扑面而来,“不准生气,不准撂脸,我豁出去了,是你逼的!”
“你说!我要你当面说!”
“和你结婚!与你生儿育女!”他闭上眼睛,整张脸在抽搐。
“你有那个能力吗?”一针见血!
“你抱我上床,咱试试!”他扭头向一边,准备迎接暴跳如雷的耳光响起,眼睛不敢睁开。
然而却没有,一刹那,他听到奔跑向外的脚步声,她想听的,她扛不住了,伴着哭声,她逃了,逃得远远的,羞愧难当。
“这是怎么啦?”他两只手扒拉着车轮,追了出去,哪里还有人影?那一年,李子国21岁,青春燃烧成那样,最终干柴点燃了烈火,把他化为灰烬。
激情澎湃之后,一次次燃烧自己,石桂梅冷静了下来,在闲置的岁月里,她安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却下眉头,才上心头,夜色如水,都已经鸡叫半夜了,那种深深地滑落,已经拽不住了,“让你家里找媒人,我要和你结婚!”口气强硬,毋庸置疑。
“这么快?”
“你不想吗?”
“不是!”在李建彬心目中,似乎还很遥远,他拥着她,用舌头舔着她,昔日的苦涩已经脱胎换骨,另一只粗糙的兽手,可以如风随形,在石桂梅任何地方探寻,“你不会后悔吗?我是地主成分!你不嫌弃?”嚯嚯!想想三年前的表白,他还醋意大发,“当时我跟你表白,你为啥就拒绝我?让我相思到如今!”
“你是洪水!你是猛兽!如果不跑,就会被吞噬!那是本能反应!不知道接下来,你会做啥啥事!”
“那现在啥啥事做了,你咋不跑了呢?”
“得了便宜你卖乖!这不都是你逼的?那个张国英来势凶猛,我不主动岂不是要掉坑里?”
“你已经掉进去了,再也上不来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她扬起脸,东方的明月格外皎洁,这是胜利后的满足,一脸恬淡的平静。
“那还不赶紧的跪下谢主隆恩!”
“是吗?是吗?来!来!”她揪起他的耳朵,挣脱他的怀抱,一个横扫脚,“你还说什么呢?还不赶紧跪下!”
李建彬没防她一招,当真一个趔趄,直竖竖跪在那儿。
她按住他的头,“吾皇万岁万万岁!”
“嘿~嘿嘿~!你个妖精婆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窜起来,追着石桂梅,一把抱住她,温热的嘴唇堵住她,“我要那个你!”
“哪个给你那个?茅厕缸里石头,又臭又硬!”她奋力推开他的脸,但腰被箍住,动弹不得。
月亮上有浮云在动,星星还是那么散乱,风乍起,温馨入怀,甜蜜,醉人地甜蜜,树叶沙沙响,孕育在深春初夏之交,夜色诱惑,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沉醉!
“噗嗤”许多年之后,她被李建彬象石子一样遗弃,也在那样夜晚,她一个人漫步在街头,火树银花,灯火阑珊,她笑喷了,“鬼子进村了!”像舒心那样被“侵略”,看看身边,人来人往,各有不同,但都在她身边晃动,她舒一口气,捋一下刘海,青春可失,但青春无悔,思绪再次跌落。
强盗!土匪!硬生生霸占。
“你给!你必须给!”他的手已经像抚琴一样,一片柔若无骨之地,波浪一样,汹涌着,澎湃着,掀起色的巨浪,飞花碎玉,叽嘎----叽嘎----青春的海鸥抖动着翅膀,在追逐着浪,一堆堆泡沫,棉花团一样堆叠……
乐此不疲,挥洒着青春,总以为一生所爱,一生无悔,才五十多岁,青春剩下残渣剩羹,儿女聚齐,那是点缀,是一道尾弧,尾弧后,是省略号,意犹未尽,却隔岸观火,李建彬已经不属于她,他属于周子灿吗?这样问,她摇摇头,我生,犹如我死,孤独地来,也孤独地去,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属于她,只不过,和一个相伴相行一段路,还是自己走。
李建彬这家伙雷厉风行,在那个重叠喷灌的夜晚之后,他告之了母亲,母亲大喜过望,一同告之梅文,梅文激动得双手扎煞,双手捧着脸,激动得要跳起来,“好事!绝对的好事!”然后双掌合于胸前摇晃,“向东,听到没?我们李家终于开枝散叶了!她是小桂梅,你知道她吗就是小时候肯流鼻涕的那个,石云生最小的孩子,我想你是见过的!”
“奶奶!这是咋办?”
“好办!一切交给阿拉!阿拉最喜欢操持这种事了,找媒人,阿拉的在行了,对!对!我要寻出压在箱子底一对宝石镯子,那是向东给我的,我要传给桂梅,我的东西,她不敢不要的啦!愿仁慈的上帝保佑阿拉们!”梅文激动得手足无措。
李家的女人们,大张旗鼓操持这件事,很快贾家沟满沟风雨,并搬出李百通,生辰八字亲送李家,还放下一块银元,李百通乐呵呵的,却没收。
梅文当时脸色难看,“咋地?看不起阿拉?阿拉还有的,是要给桂梅的,阿拉宁愿自己受罪,不能让桂梅委屈,她敢于挑战世俗,和阿拉当初一样……”硬往人手塞。
“老姐姐,你误会了,这不就是咱自家的喜事嘛?喜酒要喝的,你赖不掉的!”
“这个……这个……自然!”
“收好!”李百通把银元放她手里,并替她按下手,“你知道财不外露,别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要不然,又是麻烦!”
李宜忠听到这个消息,被深深震憾到:哟呵!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回忆回忆,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石桂梅那双深情的双眼,眼里有水,能淹死人,他拍拍手,这就木已成舟啦?到什么层次?也没什么动静呀?咋就……姚书红那张破嘴,头几天还在到处传播张国英如何如何夜闯李家,又什么天亮才走的屁话,看来言有虚,事有实,有人听说一向深居浅出的梅文亲临李百通家,请他批两人八字,听说大吉,是天作之合婚姻,哎呀,下手慢了些,让那小子咸鱼翻身,实在可惜!
午晚后,李宜忠象散步那样:散到石家,石云生的遗孀正在柳条扁筐里晒米,冷不丁看见李宜忠进来,就打声招呼。
“李队长,你大忙人一个,咋会来我家?孩子们都上工了!”
“老嫂子犯糊涂怎地?石桂梅咋回事?嫁谁不好偏要嫁给李建彬?他家地主成份你不知道呀?将来生个孩子还是地主?”
“孩子大了,我也管不着了,她自己认的,罪不罪的,她自己受!”
“嘿!嘿嘿!这不还没嫁吗?咋就成泼出去的水?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管啦?”
“咋管?吊起来打一顿?”
“你这是和我治气呢!我只是看不过眼,来关心一下!”
“那我该谢谢你!新社会新国家,人人自由我没法!”老太太这话里有刺,听着刺耳。
“这么说我是多管闲事?”
“不算!要不你就得多吃屁!你想不想多吃?”石云生老婆恨透了这人,枪里夹鞭,她笑了,这是报复后的快慰,舒畅。
“你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还不信治你不住!”李宜忠如同丧家之犬,落荒而逃,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老太太竟然在院子里唱起了京戏,“我站在城头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
“我叫你唱得比说得好听!……走着瞧!走着瞧!”李宜忠有些跌跌撞撞。他一爬上自行车,就象疯了一样,直往地里骑,“我叫你狗咬吕洞宾!狗咬吕洞宾!”风驰电掣,左纵一下,右晃一下。